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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簡薰 -【妖妃這等生物之三】良人不請自來 [打印本頁]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13 02:30 PM     標題: 簡薰 -【妖妃這等生物之三】良人不請自來

本帖最後由 event1144085 於 2016-11-13 02:26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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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京中盛傳,不得文親王喜歡的王妃被灰溜溜的趕出京,
最後卻生了龍鳳胎殺回京城,還得到一世獨寵……

莫安華每回到靈山寺都只求一件事──希望賀文丞倒大楣,
之後願望果然實現,賀文丞被刺客傷了頭,失去記憶,
她心裡是很高興沒錯,誰讓這個男人娶了她又冷落她,
最後還冷眼看著他娘誣陷她命中帶煞,趕她出京,
但她一點都不想照顧這個成親三年只共桌吃飯七次的夫君,
更不信他唯一記得的那個「穿著石榴紅衣的女子」會是她,
誰知那是他哪個邀寵的小妾,畢竟文親王府裡就有八個妾室,
而他的行徑更讓她嚴重懷疑他不只失憶,腦子根本是被門夾了吧!
以前每日埋首政事的男人,現在逮到機會就黏著她,
飯要跟她一起吃,為了她去學下棋,整日陪著她遊山玩水,
甚至在刺客來時護著她,還承諾了「以後只有妳一人」,
明知這是相信了母豬就會上樹的假話,也已經收回對他曾有的心動,
可見到他努力想當個好丈夫,還是沒志氣的想再給他一次機會……


【出版日期】2015/05/22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花園2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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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13 02:30 PM

第一章

  莫家的馬車才剛在採香湖畔停下,各家花舫的小廝立刻一擁而上。

  「莫公子,好久不見,我家姑娘可想您了,前兩日才繡了荷包,正想託人送過去……」

  「莫公子,小的前兩日才聽艷丹姑娘說想和您再對弈一局,今日滿月,湖中月下與美人對弈,這該有多愜意哪!」

  「唉呀,莫公子,莫公子,您可來得真巧,我家姑娘剛剛學會西瑤國的舞蹈,還沒獻藝過,您不如上我家花舫,看看這新舞,包您喜歡!」

  「莫公子,那些都是小把戲,我也不說別的,我家姑娘最美,看著我家姑娘的花容玉貌,您肯定就開心了。」

  讓眾家花舫小廝擠成一團討好的,是去年夏末才搬到馨州的人家,家裡就一個少爺,姓莫,名安驊,家中據說是京城富戶,因為冬天時生了一場大病,經過春夏兩季才調養得好一些,京城冬日嚴寒,足足會下兩個月的雪,家裡怕他身體頂不住,讓他到馨州過冬。

  馨州終年不雪,又有溫泉,藥泉,的確不少身體有恙的富戶人家到這裡來過冬,此話一出,十分合理,加上他居住的閒雅別院在整地時就聽說主人是京城人士,於是眾人並無懷疑,沒多久時間莫安驊就成了馨州小有名氣的人。

  一來他容貌俊秀,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京城來的關係,氣質十分不凡,外出行走打趴城裡一堆二世祖,二來他給錢大方,上酒樓要是吃得滿意會另外賞銀子給大廚,上花舫時姑娘跟丫頭都另有打賞。

  更別提莫安驊每隔幾日便會招人進去府中聽書,再叫上茶娘,只要說得精彩,紅包肯定不小氣,因為這樣,各處若是聽說莫家來找人,都是高高興興,有多快去多快,鋒頭一下子壓過自詡知性的知府少爺姚大至。

  姚大至自然不服氣,這莫安驊算哪根蔥,居然就這樣變成馨州第一貴公子,姑娘們說起他都雙眼亮晶晶,一臉桃花相,不行,實在咽不下氣,才想給他好看,卻被爹揍了一頓,說他就是老想這些有的沒的,才會考了這麼多年還沒上國生,讓他好好讀書,不准惹事。

  只是,嘴上答應了,心裡卻是不甘願就此做罷,一日下人來報,這莫安驊在鄰江酒樓吃飯,還叫上個琴娘在旁邊彈曲,姚大至立刻把下人都帶上,想著要如何嚇得他跪地求饒,醜態百出,到時候看他還當什麼貴公子。

  上了鄰江酒樓三樓,一腳踢翻桌子,還沒來得及吆喝耍狠,鄰桌刷刷刷站起十來個大男人,一下把他壓在地上,連帶那群拿著擀麵棍的下人全部打趴。

  其他客人看到這一幕,完全驚呆了,附近那幾桌看起來都像是一般人,怎麼手腳如此俐落,地上那個不長眼的傢伙,咦,怎麼有點像是姚少爺……

  見所有人都被制住,莫安驊這才站起來,低頭看了他一眼,「這誰?」

  姚大至快嘔死,馨州第一貴公子,馨州媒婆眼中的肥肉,馨州大爺太太們的乘龍快婿人選第一名,馨州姑娘的夢中情人,莫安驊居然不認識他,豈有此理。

  「稟少爺,是姚知府的兒子。」按住姚大至的人畢恭畢敬回答。

  「知府兒子啊。」莫安驊咦的一聲,「芽枝,是不是……」

  名叫芽枝的丫頭點頭笑道:「是,姚知府便是文親王府裡姚吉祥的父親。」

  姚姑娘堂堂一個知府嫡女,卻入文親王府當侍妾,說穿了就是家族重男輕女,姚家兒子讀書不行,想捐官又沒門路,才想把女兒送入京城,希望女兒得寵,讓文親王幫忙佔個官缺。

  莫安驊想到這個,忍不住搖搖頭,「既然如此就算了吧,放他回去。」

  一聲令下,那群人居然立刻鬆手,又讓其他客人看傻了,這莫安驊看起來溫文秀氣,但竟然很有軍令如山的感覺,那群大漢子沒人反駁他的話。

  當然,姚大至離去前,不免說一些「走著瞧」,「莫安驊,有本事別半夜偷溜」,「此仇不報,我姚大至三個字倒過來寫」之類的場面話。

  不到一天,姚大至就成了至大姚,因為當天晚上,姚知府帶著妻子跟七旬的母親直衝莫家——後來,是姚太太一個陪房家人將消息傳出來的,這莫安驊當初說是京城商戶來養病,但其實是權貴家族,來頭極大,是一品將軍莫方的麼子。

  莫家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名門,虎符在莫家手上已經超過了百年。

  先祖是開國將軍,現任大將軍莫方的職位雖然是從他爹手中接來,但大黎國四周異族不少,莫方並非單純接掌,而是的確建有軍功,在行伍中十分有威望。他的庶弟是三品將軍,兩個嫡子分別位列正四品和正七品武將,唯一的女兒嫁給文親王當正妃,另外,他還有個皇后妹妹,是太子的親舅,正妻則是譚國公親妹。

  莫安驊出身如此顯赫,姚少爺是要比什麼?比姊姊,人家姊姊是文親王妃,他姊姊不過是文親王府中的吉祥;比爹爹,人家爹爹是一品大將軍,大黎國僅只一位,他爹爹只是知府,大黎國共二十三位;再說姑姑吧,人家姑姑可是一國之母,還有個太子表兄弟,他姑姑只是一介民婦。

  報什麼仇?人家不拍扁他已經算是給面子了。

  消息自然只在官爺中流通,讓他們約束自家兒子別去挑釁,一般百姓知道的是,莫安驊還是莫安驊,但姚大至卻成了至大姚,因為他沒能報仇,而且據說到外地求學了,要學成才回來。

  這些都是數月前的事情了。

  等時節進入春天,採香湖的花舫開始出湖,莫安驊時常帶著下人來,總是喝點酒,聽個曲子,這便打船上岸,五兩船資自然少不了,另外還會打賞姑娘二兩,廚子一兩,船上的下人都各有不少碎銀。

  不拖時間,不發酒瘋,賞錢大方,自然是各家花舫相爭競搶的好客人。

  馬車停下,馬夫把凳子擺好,一個青衣少女掀起簾子,莫安驊這才下得馬車,扇子一搖,「艷丹姑娘今日可有派人來?」

  各家小廝都一臉失望,只有艷丹的人一臉喜悅——大黎國水運發達,採香湖連著大河驛,商人來來去去,不少沒品商人喜歡折騰人,簡直不說也罷,要是莫公子這般人品,就算只給船資,他們也是樂於接待。

  「莫公子,這裡請。」

  「我上次給了你家姑娘一盒南磷棋,可學會了?」

  「哎呦,公子說笑,自然早學會了,姑娘有空便拿著棋譜練習,還請了老師來教呢。」

  「那好。」莫安驊一拍扇子,十分開心,「我今日可要走個過癮。」

  那小廝雙眼一亮,「公子可得說話算話。」

  看,這莫公子多好招呼,讓艷丹姑娘下下棋就行,大家都很輕鬆,別的不說,「走個過癮」肯定會超過一個半時辰,今天可以領到荷包。

  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引得眾人側目,莫安驊也回頭一看,不看還好,一看忍不住咦了出來,兩匹馬,前頭領路的叫做邵四,是哥哥派給自己的人,負責閒雅別院安全,有他跟他的小隊在,麻雀都飛不進來,他親自來,表示事情很大條,至於後頭的人,怎麼看都很像福意,可是福意應該在京城吧,文親王的心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兩人翻身下馬,大步跑過來,邵四行了一個禮,「公子,京城急信,請公子速回。」

  莫安驊一看,連福意都派出來了,可見文親王府出了大事。

  他其實很想說「關我屁事」,「文親王府越糟糕本人越開心哪」,但得顧及莫家跟皇室關係,自然不能如此說出口。

  今晚泡湯了,真的好想玩南磷棋……

  「那就走吧,桃花,把船資給艷丹姑娘送去,跟她說我改日再來。」

  那小廝原本聽他不上船,有點洩氣,但聽到還是給了船資,立刻喜孜孜謝過,帶著桃花去了。

  邵四是不知道有什麼事情,福意卻是主僕有別,不敢同馬車,於是莫安驊只好一路憋著肚子回到閒雅別院。

  馬車從側門進入,莫安驊才剛剛跳下車,便看到一臉著急的張嬤嬤,「哎呦,您可回來了。」

  「到底什麼事情啊。」

  「文親王來了。」

  什麼?文親王?莫安驊一臉嫌棄,「他來幹麼?」

  「小姐怎麼這麼說,」張嬤嬤低聲道:「好歹是您的夫婿。」

  「我可不怕他,至少現在不用怕。」莫安驊嘻嘻一笑,「張嬤嬤,以前在文親王府要忍就算了,我現在可是在莫家的莊子,四周都是我莫家的人,我才不用怕他。」

  「我的小姐,話不能這麼說,還是快點去大廳看看吧,不對!」張嬤嬤突然拉著她往後頭走,「得先梳妝,換衣服,莫家的大姑娘怎麼能穿這樣。」

  莫安驊原本想說「肯見他已經是我給面子了,不換」,但聽到「莫家的大姑娘」時,忍了,門面問題。

  她不介意,可是,她不能讓爹爹、兩位哥哥還有姑姑丟臉。

  很快的,她就被按入放了香露的浴桶中洗澡,接著盤發,化妝,更衣,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一點一點變成文親王妃。

  是的,她不是大將軍的麼子,而是長女,名字也不叫莫安驊,而是莫安華。

  十六歲嫁給文親王當正妃,當時十里紅妝,風光無限,可沒想到迎接而來的卻是文親王賀文丞的視而不見。

  她是將軍府唯一的女孩,從小被爹娘捧在手心,就連奶奶也視她這孫女為心肝寶貝,兩個嫡兄待她自然沒話說,就連庶兄們也對這妹妹沒有辦法,承襲了母親的芙蓉花顏,是許婉妃親自幫兒子跟皇上請旨,皇帝指婚,多麼風光啊,當時在大紅花轎上,莫安華想著都是未來的幸福生活。

  可是沒想到,賀文丞娶她似乎只是因為生母許婉妃中意她的家世,對她總是冷冷淡淡的,他身兼刑部掌司,公務繁忙,成親第一個月,她只見過他兩次,後來甚至一個月只見到一次。

  一年後無所出,肚子也沒動靜,莫安華沒有選擇,開始給賀文丞張羅妾室。

  大黎律法,親王有一位正妃,兩位側妃,餘下姨娘分為婉儀,吉祥,良女三等。

  那三年,羅婉儀,劉婉儀,姚吉祥,張吉祥一個一個入府,她還抬了從小伺候他的丫頭,孫良女,梅良女,鍾良女,可沒人的肚子有動靜。

  先皇駕崩,許婉妃成了許太妃,葉太后恩准賀文丞接生母到府上奉養。

  許太妃去昭然寺求了主持,批了府中八字,說八字都好,只是正妃出身將門之家,祖輩乃至父親雖然是保家衛國,但卻是身背數万條人命,煞氣重,這樣的人在府中不利子嗣,最好讓她出府,等妾室有孕後才回,為此,渴孫心切的太妃請她離開京城「養病」。

  莫安華簡直一肚子火,將門之女,煞氣?皇后姑姑也是將門之女啊,皇后姑姑可生了三個兒子呢,其他妃子都有所出,皇上一共有八個兒子,十個女兒,哪來的煞氣。

  說到底,根本就是賀文丞太工作狂了,每天晚上她要睡前都會看到他書房還點著燈,等她早上起來,他已經上早朝去了,一年只會去她房中幾次,以她看到的書房燈光而言,他大概也沒怎麼去婉儀吉祥良女們的房間,這關煞氣什麼事,偏偏太妃一口咬定有煞氣,他才會連女人房間都不太愛進。

  在這段期間,賀文丞完全沒幫她說話——身為妻子,該做的事情她都做了,生孩子又不是她想就能生出來,老太妃腦子有問題,難道他都不覺得是自己太工作狂了嗎?

  「文丞兼掌刑部雖忙,但若是媳婦有些手段,自然能留住丈夫了是不是?」

  「若說給丈夫納妾就是好妻子,那也太污辱正妻的定義了,這麼大的親王府卻沒孩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想當年先皇朝事繁忙,但卻也沒有冷落后宮姊妹,我入宮第一年便懷上文丞了,男人忙碌不過是藉口,說到底是媳婦無心吧。」

  許太妃就這樣,一箭一箭射向她,她身上插滿太妃的箭時,他還在調查什麼米糧囤積問題,最後一次看到他時,眼睛下面隱隱有黑圈,莫安華突然有種感覺,賀文丞不是工作太忙,他是中邪了。

  父兄跟姑姑知道她要出京「養病」,怒歸怒,但無所出是事實,剛好舅舅在馨州有個新蓋好的院子,她老實不客氣的要了過來,姑姑特意挑了兩個咸廚子跟兩個甜廚子,連做點心果乾的糖娘也送上,就怕她吃得不習慣,貴女離京,帶了三撥人馬,一撥護院,一撥隨身保護,一撥則是丫頭嬤嬤等,十幾輛大車,一路上,莫安華都不知道哭濕多少手帕。

  剛開始自然是一肚子不願意,但是只能說她的八字跟馨州太合了,天氣,食物,風景,無一不喜歡,又想著女裝出門多有不便,乾脆做起了公子打扮,一旦從姑娘變成爺們,能去的地方可就多了。

  戲樓,棋院,市集,賭坊,酒樓,手上有銀子,去哪都受歡迎,此處又是大河交會的熱鬧之所,商務來往頻繁,異族人多,新奇事物也多,當了十六年將軍府小姐,又當了三年文親王妃,她大家閨秀了一輩子,卻換到離京的結果,這下放開玩,心情說不出的舒暢,不過幾個月,已經忘了京城那些讓人痛恨跟委屈的事情,過得滋潤得很,可沒想到正當她打算在此養老時,一個晴天霹靂,她的丈夫文親王來了。

  到底來幹麼啊?總不會是終於調查出誰在囤積食糧,來跟她分享好消息吧,嘖。

  嬤嬤給她插上最後一支玉鳳釵,莫安華看著鏡子,黛眉,紅唇,琉璃鏤金耳墜,翡翠大環頸圈,鴛鴦對領錦繡雙繞紅絲裙——好久不見,文親王妃。

  大廳上,除了賀文丞以外,還有他的左右手福意、清意,貼身大丫頭端月、麗月,福意跟清意還好,端月跟麗月明顯是奔波後的憔悴。

  男人居中而坐,一襲酣色衣裳顯得十分沉穩,頭戴玉冠,臉嘛,還是沒話說,既有許太妃的美貌,又有先皇的銳利之氣,很是賞心悅目,大婚之日,她曾經在蓋頭被掀開時聽到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可是隨著他的冷落,後來再看到他的臉,她就只會聽到自己的詛咒而已。

  莫安華碎步往前,恭身行禮,「見過文親王。」

  男人挑起眉,「你就是莫安華?」

  不然呢?女人內心莫名其妙,但還是回話了,「是。」

  賀文丞站了起來,繞著她轉了一圈,皺著眉,似乎在思考什麼,「你是穀雨入門的對吧?」

  「是。」內心還是只有三個字,不然呢?這男人腦子被門夾了嗎,怎麼盡問一些廢話?馨州離京城千里之遙,他難道是專門來問這些整個文親王府都知道的事情嗎?

  男人點點頭,「我累了,要休息。」

  這又是哪出,是路過此地,找不到地方投宿,所以來閒雅別院住一晚?

  她又不是開客棧的!

  看出她神情中的疑惑,賀文丞道:「數日前有人入府行刺,我腦子遭受重擊,失去記憶,不過卻還是記得盈庭院中有個女人,御醫說跟記得的人接觸,會比較有希望想起以前的事情,所以等外傷恢復得差不多了這就過來。」

  男人一口氣說完,再度表示,「我累了,要休息。」

  莫安華簡直傻眼,這是什麼段子裡的故事?應該不是,他不像那種會開玩笑的人,意思就是:他講的是真的!

  那也太可怕了,居然可以一臉冷靜的說自己喪失記憶的過程,這男人到底是什麼做成的啊?

  但就算離身離心,畢竟是丈夫,他要來,她可不能讓他滾,雖然說是真的很想轟他出去順道再丟幾根菜在他身上……

  莫安華深吸一口氣,開始吩咐,「張嬤嬤,你安排一下,把西廂跟旁邊的耳房收拾出來——」

  「不用收拾西廂,你是我的王妃,我睡你房間。」

  莫安華心中要飆髒話了,嫁進文親王府三年都沒把她當王妃看,現在倒想睡到她房間了,想得美。

  「王爺說笑了,安華是到此養病,若是因侍奉而過了病氣,那可罪過了。張嬤嬤,快點去收拾西廂,春菊,去花悅樓問問有沒有清倌人,若有,你挑著長相,找兩個漂亮的來伺候王爺,若沒有,就去人牙子那裡找,打扮梳洗妥當再送去王爺房間。」

  閒雅別院都是莫家的人,自然聽她吩咐。

  張嬤嬤一路吆喝著打開庫房,春菊則是咻的一聲衝出,大喊,「老趙,我要出門給王爺找清姑娘陪夜,準備大車。」

  賀文丞皺眉,自己以前是很好色嗎?

  應該不會啊,因為他想來想去,就只想得起盈庭院中有個女人,至於羅婉儀,姚吉祥,孫良女那些,他是真的一點印像也沒有。

  可眼前這個據說是他正妃的人,命令得那樣快速又理所當然,好像一直以來就是如此,自己真的那樣沒節操?

  不,絕對不可能,「我不用清姑娘。」

  莫安華順從的點頭,轉過頭吩咐,「梔子,快點去追,說王爺不要清姑娘,讓春菊改叫小倌,一樣要找沒伺候過人的,快去。」

  梔子看到自家小姐一臉使壞,知道小姐想出口氣,拚命點頭,忍著笑意一路拉著嗓子奔出,「春菊,王爺要小倌,別叫錯了,不要姑娘,要小倌,王——爺——要——男——人。」

  賀文丞沉下臉。

  雖然撞到腦子,他什麼也想不起來,但卻還記得部分的事情,譬如說規矩、禮法,丫頭也說他的飲食習慣跟以前一樣,他只是不記得「人」這個部分而已,但他很確定,自己喜歡的是女人。

  「我不喜歡男人。」

  莫安華咦的一聲,「不要姑娘,自然是要小倌,難不成王爺想要異族人,這也不是不行,可異族人沒這樣好找,王爺耐著性子,妾身會盡快給王爺找來。」

  看得出賀文丞有意見,莫安華連忙又說:「王爺遠道而來,肯定累了,閒雅別院後頭有溫泉,不如去那裡泡上一泡,我讓廚房趕緊出菜,等您泡完澡,吃完晚飯,房間應該也收拾好了,這便好好睡上一覺,既然是遇襲過後,還是得多多休息才是。柳河,帶幾個人去伺候王爺泡溫泉,福意清意,你們就先去西廂耳房吧,齊嬤嬤,給準備一下熱水,端月麗月你們留下,我有話要問。」

  莫安華既然是千金養大,管家料理自然是一把能手,不一會兒大廳上已經乾乾淨淨,大家該干麼就乾麼,剩下一臉惴惴的端月麗月,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王妃雖然不得寵,但畢竟家世顯赫,就連許太妃跟王爺也是給她面子的。

  王妃剛入府時,如月仗著自己從小伺候,又早早就成了通房,說了句「這些事情王妃不懂,讓我來就好」,被王妃下令一頓板子打得屁股開花,如月故意穿著沾血的裙子讓人扶著去求玉膚膏,王爺自然很驚訝,早上還好好的人怎麼被打成這樣,但知道是王妃賞的板子之後什麼也沒說,只把藥賜下去,讓她好好養傷,沒了。

  王妃不得寵是事實,但是王爺不會駁王妃面子也是事實——不愛這個妻子,但妻子就是妻子,她是一品大將軍的女兒,皇后的侄女,禦邊將軍以及校武將軍的妹妹,她的面子一定要給。

  皇帝共有六個弟弟,只封了這個弟弟為親王,根據大黎律法,王爺只能傳三代,而親王卻能傳九代,為了國家財政,皇帝很少封親王,賀文丞是皇帝唯一封下的,端月麗月身為親王身邊的大丫頭,自然是一等一的人精。

  王妃雖然嘴角帶笑,語氣平和,但眼神十分不高興。

  出府時,許太妃千交代萬交代,不能多言,否則別怪她對她們的父母家人無情,可是若對王妃說不知道,王妃賞下板子,甚至拍死了也沒人會替她們說話,奴婢而已,再選就是。

  只見王妃端起青瓷茶盞,喝了一口茶,「知道什麼都說吧,這閒雅別院都是我莫家的人,沒人會告到太妃那裡去的。」

  「回稟王妃,婢、婢子……」雖然想活,但總不能不顧爹娘跟弟弟妹妹……

  「我等下就寫信,讓我爹爹派最好的手下把你們兩家人帶出王府安置,這下總行了吧。」

  端月麗月互看一眼,彼此點點頭,連忙跪下,「謝謝王妃大恩。」

  兩人口齒伶俐,很快說了大概。

  約莫十日前,賀文丞按例在看各地糧官回報的糧價,突然有刺客衝入——文親王府一年有兩三次刺客闖入,但由於戒備一向森嚴,幾乎都在牆頭就被打下大半,剩下的也會在短距離內被抓住,因此那日在盈庭院見到一個黑衣人拿劍,所有人都嚇到了。

  賀文丞習武只為健身,要打刺客那是萬萬不可能,幸好蘭月忠心,替王爺擋了一劍,自小習武的葭月把王爺往書架後頭一塞,扯下牆上的擺飾劍,與霜月聯手跟刺客對打起來。

  這番騷動讓盈庭院的人全衝了進來,刺客見人多討不了好,這才逃開。

  「蘭月現下如何?」

  「蘭月流了好多血,我們離京時她還有點氣,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太妃開庫房拿了人參給入藥,藥已經用到最好,就看蘭月自己了。」

  莫安華點點頭,老太婆還算有良心,「葭月霜月呢?」

  「霜月沒事,葭月身上有兩處刀傷,不過都是淺傷,雖然會留疤,可保命是沒問題的,府裡請了幾個有經驗的醫娘看著,葭月身體雖然疼得厲害,不過精神卻挺好的。」

  「那你們兩個乾什麼去了?」

  麗月連忙回道:「婢子不是當值,人在耳房。」

  端月回道:「稟王妃,刺客從窗子進來時,婢子正在給王爺換香,蘭月倒下,葭月霜月拔劍,真的不過一瞬,婢子沒習過武功,怕越幫越忙,把香往刺客丟去,扯了嗓子讓人進來。」

  莫安華嗯的一聲,答案都還行。

  賀文丞再糟糕,她也不想他死於非命。

  當個冷宮王妃很可憐,但若她成寡婦,只怕爹娘更鬧心了,為了讓爹娘放心,賀文丞得活久一點才行。

  話說,文親王府的護院都是精銳,刺客居然進得到盈庭院,想想也是可怕,麗月不在場,完全不關她的事情,端月這樣也算不錯了,灑得漫天是灰,加上拉扯嗓子,有點腦袋的刺客都知道快點走。

  「那失憶是怎麼回事?葭月不是把王爺安置在書架後頭嗎?」

  「刺客臨走前,隨手抄起椅子往書架那邊扔過去,架子整個倒下來,當場把王爺壓暈,等太醫救醒人,王爺卻不認得任何人了,只記得盈庭院有個穿石榴紅衣服的女子,王府中能穿石榴衣裳的只有王妃,太醫道既然如此,讓兩人多多相處,或許有機會想起往事。」

  「王爺真的什麼都不記得?」莫安華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壓個頭破血流比較符合邏輯,怎麼會頭殼沒壞,腦子卻壞了?

  可要說「壞了」又好像不到那程度,至少他的皇室派頭還是在,習慣性的命令態度也沒改變。

  「是,那天……那天很晚的時候,皇,皇上悄悄來了。」麗月一臉不安,「婢子當時睡在小榻上,可見了蘭月身上的口子,心裡怕得厲害,根本睡不著,太妃一開口,婢子就全醒了,太妃說「求皇上作主,抓住這惡人」,接著就有個男人道:「看來文丞是快查到囤糧之人了」,然後是五王爺,聲音聽起來非常惱怒的說:「皇兄,不管怎麼樣,這件事情我都要管,居然殺入親王府,若不是下人堪用,只怕是再也無法見到文丞,臣弟一定要讓那群奸商付出代價」,婢、婢子沒聽過皇上的聲音,可是太妃跟五王爺的聲音卻是認得的。」

  能當親王的大丫頭,除了人精,還得聰明,麗月說的就算有所出入,但也八九不離十了,莫安華很清楚,皇上說話的確很少超過一句,而五王爺也的確廢話很多。

  又是囤糧問題,明明是兼掌刑部,怎麼會搞到要查糧,糧部不是五王爺要管的事情嗎,還是說五王爺太菜了,搞不定,所以皇上才讓賀文丞辦這件事情?

  這樣想來也是可能,五王爺真是沒一點能力,要說優點,就是人挺好,重手足之情——三王爺之前出包,就是靠著五王爺力保,這才活下一條血脈。

  先皇駕崩後,幾位王爺紛紛跟太后請恩典,接母親出宮奉養,太后有的準,有的不准,文親王的母親許婉妃屬於準的,三王爺的母親鐘可容屬於不准的,於是三王爺一月兩日入宮探視母親,原本是孝行,可沒想到居然跟個剛剛升上的小富貴搞上了,讓皇后抓姦在床,百口莫辯。

  小富貴很好搞定,由皇后依照律法處死,一親之內全數入獄,二親之內不得科考,有官位者拔官。

  至於三王爺,皇帝想都沒想就說女子淨身出府,男子無論大小皆發配蠻荒煙瘴之地。

  皇帝在氣頭上,這種時候,整朝只有一位勇士站出來,那就是五王爺,說自己兒子少,希望府上人丁旺一點,想收養三王爺剛剛出生的那個兒子。

  皇帝臉很臭的沉默許久,準了。

  莫安華聽到此事時,真覺得五王爺人好,只是人好通常就辦不了什麼事情,譬如說他執掌糧部,發現糧食價位出問題已經是他能力的極限了,要解決卻是沒辦法,這也就是為什麼賀文丞明明兼掌刑部,卻要抓囤糧犯人。

  「皇上都知道了,京城只怕沸沸揚揚了吧。」

  「那倒是沒有,太妃一開始就下令不能外傳,皇上離去前也交代了要封鎖消息,那日在盈庭院的人都被帶去西郊莊子上了,葭月跟蘭月就在二進的里間養身體,太醫跟醫娘都是宮中人,想必信得過。」

  莫安華沉吟了一下,「我知道了,康嬤嬤,帶端月麗月下去休息吧。」

  兩人下去後,張嬤嬤端了燕窩進來,笑說:「小姐晚飯沒吃,先墊墊肚子,老奴去催催廚房。」

  「唉,不用了,現在給我龍肉也吃不下。」莫安華掀起素瓷碗蓋,一下把燕窩喝得乾淨,「張嬤嬤,我們家在馨州還有沒有莊子?」

  張嬤嬤是莫安華的奶娘,對這個一手帶大的小姐自然很了解,唉呦一聲,「小姐,王爺來馨州是為了親近小姐,可不是為了住進閒雅別院,姑娘要搬了,只怕太妃那邊不好交代。」

  「我又不打算回王府,除非她有本事來馨州,不然我一輩子不用交代。」

  張嬤嬤勸道:「姑娘啊,無論如何您都已經嫁給文親王了,這關係這輩子是斬不斷的,嬤嬤自然知道你委屈,也知道文親王實在過分,可是既然已成夫妻,生氣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不如趁這機會跟王爺重修舊好,或許遠離京城能懷上孩子也未可知。」

  莫安華不以為然,「嬤嬤,第一,我們沒好過,所以無法重修舊好;第二,女人生孩子多大的罪啊,十月懷胎,諸多辛苦,一個不小心連小命都賠上,爹娘養我不易,我可不想為這種人冒著生命危險,到時看哪個婉儀還是吉祥良女產子,我抱過來養便行。」

  「姑娘,那怎麼一樣呢,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血脈,才能貼心哪。」

  「哎,我知道了,那我就養妾室的兒子、哥哥的女兒,妾室的兒子用來跟世人交代,哥哥的女兒跟我血脈貼心。孩子的母親,我準她天天來看,至於太妃跟賀文丞怎麼看我待我,說實話,我也不是很介意。」

  莫安華伸了一個懶腰,「什麼記得盈庭院中穿著石榴紅的女子,在王府晾了我三年,又把我下放馨州一年多,現在腦子被書夾了就想我伺候,想得美呢,就算他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也不干我的事。嬤嬤,我想到了,太妃當初說我是將門之女有煞氣,這才搞得王爺無後,逼我離京,你讓柳河趕緊去找合適的院子,快一點,不用太好,過得去就行,到時候我再跟太妃寫信,王爺來到這里後臉色越來越差,夜夜惡夢,飯都吃不下,請了高僧來看,高僧也表示我八字帶刀槍,為了王爺身體,所以我只好搬離,「將門之女有煞氣」這是太妃自己講的,總不能拿自己說的話來反駁我,嬤嬤你說,我是不是很聰明啊?」

  張嬤嬤無奈,「小姐……」

  「本姑娘,不對,本大爺明天還要去採香湖玩兒,讓人去告訴春菊跟梔子,清姑娘跟小倌找好了全部塞去王爺房間吧,今日那傢伙突然來,太累人了,我要早點睡。」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13 02:30 PM

第二章

  休息一晚,賀文丞果然覺得好多了。

  被褥枕頭雖然比不上盈庭院水平,但既然他來得臨時,閒雅別院準備不足也是意料之中。

  早上梳洗過後,外間已經把早膳送上,六個菜,兩種湯,端月正在擺放桌面,見他進來,連忙行禮,送食盒來的粗使丫頭沒等他發話已彎著腰,自己退出房外。

  男人皺眉,這丫頭規矩不太好,只是自己來此是為了恢復記憶,實在不想把精神放在一個粗使丫頭身上,「王妃呢,還有,桌子上怎麼只有一副碗筷?」

  之前莫安華不在京城,一副碗筷還說得過去,現在兩人的屋子不到半箭之遙的距離,怎麼還是這樣,分房睡,不共食,這是哪門子夫妻?

  「稟王爺,您在盈庭院也是自己用早膳的。」端月試探的問:「還是要婢子請王妃過來?」

  「我跟王妃感情不好嗎?」

  「王爺公務太多,王妃很能體諒。」

  那就是冷落她了——母親說她無出,所以南下調養身體,可是,王府的女人都無所出,怎麼都住得好好的。

  昨日見面,莫安華雙眼有神,口齒伶俐,處理事務快速,容貌也是上上之選,應該算得上是他會喜歡的女孩子,那等家世,自己又不喜歡她什麼?

  「王妃到底為何出府?」

  「養病。」

  「我說真的原因,我是忘了一些事情,但不代表我成了傻子。」

  端月連忙跪下,「婢子不敢,太妃如此交代,婢子便如此記得。」

  聞言,男人瞇起眼睛,明顯對這答案不滿意。

  端月見狀,知道不吐實不行,一邊很怕,一邊也只能把事情盡量輕描淡寫的說:「王、王妃無所出,許太妃請高僧到府中來看,說是王妃命中帶煞,才克得王爺無子,又算出娘家侄女許姑娘的旺子命盤,太妃因此命王妃離京。」

  「我同意?」

  「王爺當時說,一切交由太妃處理。」

  所以自己同意了。

  賀文丞這才了解,為什麼自己的妻子看到丈夫出現一點都不激動,知道他被襲擊也全不關心,盛裝華服想必只是她對莫家的尊重,而不是對他的尊重。

  無子啊……

  她在府中被冷落,無子其實未必全怪她,結果卻是她獨自離京,而且看樣子自己這丈夫從頭到尾對她不聞不問。

  閒雅別院所有人聽她命令行事,可見這個住處不是王府的,下人也肯定不是,否則剛剛那個提著食盒的粗使丫頭不會沒等他發話就走,對她來說,他不是王爺,只是客人。

  結論就是,母親把她弄走,他看著她被弄走,沒人替她想過任何辦法,可是當他出事卻只想得起她時,他出現了。

  「你想辦法把昨天站在她身後那個圓臉嬤嬤給找來,現在,快去。」

  端月心中叫苦,張嬤嬤是王妃的奶娘,論道理是莫家人,就算自己是王府的一等大丫頭,也不可能叫得動,但王爺吩咐了,不去又不行,她回到房間把出門時許太妃給的銀票帶上,看看能不能用錢請動。

  端月退下後,賀文丞坐了下來,拿起碗筷,卻有點不知道從何下手,海帶豬肉湯,杏仁湯,一甜一咸,合規定,青蔥蒸魚,兩道綠色鮮蔬,涼筍,醬雞腿,八寶芋泥,有山有海,也合規定,可怎麼看都覺得不是那麼想吃……

  「來人。」

  剛剛提食盒出去的那個丫頭應聲進來,「請問王爺有何吩咐?」

  「這菜是廚娘配的?」

  「是,因為不知道王爺喜歡什麼,所以照著京城規矩自己配了一次,管事已經命人去京城王府,讓人把月食譜送過來,王爺若有想吃什麼,也可吩咐婢子,馨州開的是午市,王爺如果午前點菜,晚上就能吃到。」

  揮揮手讓丫頭下去,其實他也不記得自己喜歡吃什麼,但就是覺得桌子上的東西看起來實在不可口。

  喝了半碗海帶豬肉湯,又吃了幾口筍子,隱隱聽見端月的聲音,一抬頭,看到端月已經領著圓臉嬤嬤來了。

  「老奴張氏,見過王爺。」

  「張嬤嬤客氣。」

  端月沒等發話,自行退到外頭。

  男人轉過身,見張嬤嬤不到四十歲年紀,一張圓臉,昨日站在莫安華身後,不但站得很近,還偷偷扯過莫安華的袖子讓她收斂點,只有一種嬤嬤敢這樣對主子,奶娘!

  端月麗月是他的丫頭,礙於主從關係,告知事情肯定不敢直言,至於母親,更是輕描淡寫,所以他對自己的婚姻狀況一直搞不太清楚,但這嬤嬤是莫安華的奶娘,莫家才是主人,應該不會對他的身分有所顧忌。

  「有件事情想請教嬤嬤,本王跟王妃在婚前可有見過面?」

  「見過兩次,第一次是蔡國公生日,第二次是宮中秋聚,不過為了避嫌,沒說過話,倒是許太妃兩次都對我家小姐很親切,太太生辰時,許太妃賞臉到了將軍府吃酒,還送了一雙冰晶鐲給小姐。」

  聞言,賀文丞一喜,這下總找對人了。

  他雖然是親王,但大黎國的虎符在莫家傳承了超過百年,要說誰更位高權重,卻也難比較。

  「本王聽下人說,婚後我忙於刑部工作,冷落王妃,又因為府中妾室眾多,始終無子,才讓王妃南下養病?」

  張嬤嬤微微一笑,「王爺忙於工作,那也是沒辦法,只是,太妃明明知道是王爺冷落,卻要王妃負起無後的責任,實在冤枉,說到底,不就是因為王妃給張羅的婉儀、吉祥、良女們都沒許家姑娘的關係嗎?為了讓自家侄女許玉顏入門,買通了昭然寺的住持……」

  賀文丞打斷她,「本王敬你是長者,可不許你如此信口開河,污衊太妃。」

  「就如王爺所說,老奴怎麼敢信口開河?太妃是庶女出身,沒真正學過掌家,昭然寺住持在廟中長大,對世俗之事也不是太懂,兩人都不知道銀票看起來一樣,但從錢莊領出皆有票號,票號一查,誰存誰取,清清楚楚,太妃無緣無故給昭然寺住持五千兩銀子做什麼,若是想奉佛,應該在大殿上給才是,當然,收買不過是老奴猜測,也許是住持跟太妃借錢也未可知,畢竟銀票只能證明太妃給錢,住持收錢,之後我家姑娘變成了煞氣極重的不祥之人,其餘的什麼也證明不了。」

  賀文丞一時難以相信,自己的母親居然用這種手段。

  即使忘了大半事物,但母親看著自己的樣子,就是一個和善的中年婦人,很慈愛,很關心……

  他執掌刑部,最恨人說假話,若讓他查到為達目的捏造事證,絕對三日內斬,故此甚少有人敢在他面前造假,可是沒想到自己的母親卻是買通了人,只為了趕走一個無辜的女人。

  「既然證明不了,昭然寺住持又是高僧,他的話自然只會是真的,但老奴就不懂了,侍奉開國皇上的莫祥雲是我大黎王朝第一個上陣的女將軍,殺人成千上萬,膝下一子三女,當今國母莫皇后為整肅后宮,賞下的死板子何止數百次,可不但自己生了三個兒子,皇上也是子嗣繁盛。老奴眼皮子淺,想了一年有餘還是不懂,怎麼上過戰場的莫祥雲跟賜死多人的莫皇后都順利開枝散葉,我家姑娘養在深閨連隻兔子都沒殺過就煞氣重了。」

  賀文丞知道,讓一個公認的「高僧」說一個女子煞氣重,那真是百口莫辯,又是將門之女,她只能認下這筆帳。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冷落,她的無後。

  若張嬤嬤說的全為真,那麼,母親作為便跟兒子所為一樣,總之,是自己對不起她。

  「聽說我家姑娘才剛離京,許側妃的花轎就進了門,太妃還說盈庭院中有水有池,有鬆樹有錦鯉,風水極好,反正王妃離京,房間空著也是空著,就讓側妃先住著養養氣。真是不得了,一個庶出丫頭不但能當側妃,居然還住進王妃的院子,這麼怪的事情,王府居然沒人說話,老奴離京久了,不知道這個自己進門又住在那個風水院的許側妃可有後了?或者沒了我家姑娘相剋,其它婉儀吉祥良女有孕也未可知。」

  賀文丞瞬間有點尷尬,沒想到這嬤嬤這樣辛辣的直指中心。

  當時醒來,他還以為床邊的許玉顏就是自己的正妻,畢竟住在盈庭院中的女人還能有別人嗎,可看她打扮卻又不是,後來麗月才道這是中秋入門的許側妃。

  側妃怎麼會住在正妃的院子?許側妃一臉泫然欲泣的說是太妃讓她住進來的,問起母親,母親卻支支吾吾,現在他明白了,因為這的確很不像話。

  「你家姑娘都沒說什麼嗎?」

  「我家姑娘芙蓉玉骨,求娶之人甚多,除了王爺,當時譚國公也想幫自己的嫡長子求這門婚事,太太當然是希望親上加親,只是姑娘說,譚國公都不怎麼樣,教出來的兒子肯定也不行,加上跟許太妃兩次見面,太妃都很親切,因此許了這個婚,自己選的,也怪不得別人。只是要論是非,小姐可沒對不起王府,一個妻子該做的,她都做了,孝順長輩,掌管家院,與朝中大臣之家的禮尚往來,無一疏漏,沒丟過文親王府的臉。」

  張嬤嬤頓了頓,「王爺不喜歡她,她便給納妾室,每一個都是清白出身知書達禮,每一個都靈眉秀目花容月貌,配得當世子母親,為了不讓大將軍擔心,連無子這種寃枉也背,在馨州住了一年多,好不容易心情開朗,王爺就這麼來了。過去四年多,沒把我家小姐當成妻子看待,現在卻又理所當然以丈夫的樣子出現,王爺不覺得欺人太甚嗎?!再者,若找人幫忙恢復記憶,那真是找錯人了,王爺心中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是我家小姐。」

  「嬤嬤此言差矣,盈庭院中的紅衣女子,除了她,還有誰,至於以前對不起她,日後我自會補償。」

  大黎律法,石榴紅只有兩種人能穿,一種是未婚的嫡女,一種是正妻,若是庶女或者妾室穿了,會被打得三個月下不了床,那是律法賦予嫡系的一種權力。

  當正妻穿著石榴紅出現,妾室自然了解妻妾有別,得對正妻恭敬,聽話,如此後宅才能和睦,嫡庶女的上下關係也是如此。

  此律法從民間,官家,乃至於后宮,都是如此,就算是先皇時期最受寵的吳貴妃,生辰那日穿了石榴紅衣裳,照樣被皇后命人打得屁股開花。

  所以,他想得起來的女子絕對是莫安華,不會找錯人。

  面對他的肯定,張嬤嬤略顯無奈,「嫁入王府三年多,王爺踏入王妃房間還不到十五次,每年除夕才一起吃晚飯,每年大年初一才一起用早膳,共桌吃飯七次,小姐想給王爺磨墨侍茶,被請出書房,花了數月繍了披風,王爺卻是一次都沒穿過,兩人不過是名義夫妻,根本談不上同心。再者,小姐來到馨州一年多,王爺連封信都沒有,足見小姐絕非王爺心中人,或許王爺只是把夢境跟記憶搞錯了,葭月姑娘、端月姑娘這幾個大丫頭,除了上朝時間都輪流伺候,孫良女、梅良女、鍾良女也是自小陪在王爺身邊,老奴認為,這幾位姑娘對王爺才有幫助,王爺,您應當回京。」

  張嬤嬤說完行了禮,別著身體退出——真是上天給的機會,希望遠離京城後,小姐能跟王爺彼此重新認識,小姐才二十歲,就這樣被晾在馨州,實在太可憐了。

  她雖然不伺候賀文丞,但畢竟當了三十幾年下人,主人家的脾氣個性,他們自己都未必明白,但下人卻是很清楚。

  一個下人要他離開自家小姐,那麼他如果真的回京,不就變成聽了那下人的話嗎?王爺有王爺的自尊,為此,他是絕對不可能主動離開閒雅別院的,同理,一個下人如果說他找錯人,那麼,他就不可能找錯人——王爺在大事上總是客觀,若是自己錯了,一定會修正,也願意接納別人的諫言,可是在小事上就是典型的皇室作風,皇家兒女怎麼可能出錯。

  至此,她已經成功了一半,接下來只要讓小姐繼續留在閒雅別院就行。

  這簡單多了,沒地方去,自然只能留下來。

  找合適的院子哪這樣簡單呢,小姐是千金貴女,一般的院子當然不可能住得慣,好一點的院子多半也都是官戶或者富商所有,人家不缺錢,所以買不了,閒雅別院是剛好譚國公想蓋來附庸風雅,要不然哪來這樣舒適又現成的好地方。

  這院子最好的地方在於房間不多,不過四間大房,共享一個前庭,後花園倒是挺大,可也不用怕,夏天快到了,誰也沒興致逛花園,幾乎都在屋內避暑,等日頭落下,再到抄手游廊走走,不見面也不行。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這個被書架夾到腦袋的王爺似乎比較好一點,譬如說,當他聽到許側妃的事情,眼神有一閃而逝的尷尬,聽到三年多只跟正妃一起吃過三次晚飯,眉頭也皺了一下,可見自己也覺得此事不妥。

  意識到錯,就能改。

  小姐才二十歲,如果就這樣在馨州待一輩子,實在太可憐了。

  這裡沒有刑部的工作,王爺可沒東西忙碌,說那些話只不過是想讓王爺知道一件事情:若小姐對他不好,那不是小姐有違妻道,而是他造成的,只希望他以後能對小姐好一點。

  除了那日被臨時叫回閒雅別院外,賀文丞的出現對莫安華其實影響不大——

  賀文丞還是維持著京城要上早朝的那種作息,只不過把早朝時間換成讀書:五更起,早飯,讀書,練拳,午飯,讀書,梳洗,晚飯,睡。

  而她則是繼續馨州的舒爽作息,賀文丞在五更起,早飯,讀書的時候,她還在睡,他在後院練拳時她起床梳洗,男裝出門,接下來就是在外頭玩一整天,天黑才回家。

  當然也有意外,譬如說,今天下雨。

  她雖然不愛待在有他的閒雅別院,但更不愛在雨天出門,鞋子進水,濕答答的好難過,別無選擇,只能在家,又因為在家,當然要盛裝,莫家的面子還是要顧。

  女人半臥在美人榻上撐著臉,「春菊,我快發霉了,去找說書先生來。」

  「小姐,王爺還在西廂住著呢。」

  「找琴娘,唉,不行,你去艷丹那問問,若艷丹今日沒出門,讓她過來。」

  呃,好吧,春菊自欺欺人想,艷丹好歹是個女子,若讓王爺知道,最多只是兩人來往不太好,卻不能說是失德,「那婢子去了。」

  莫安華扭了扭,「芽枝,給我捏捏腿。」

  芽枝看不慣她這樣懶洋洋,把她從榻上扶起,理了理頭髮,「婢子陪小姐下棋吧。」

  「我不想下黑白棋,我想玩南磷棋,艷丹今天有空就好了。」

  南磷棋是她在酒樓看到兩個異族商人拿出來打發時間用的,跟思考戰術的黑白棋不同,南磷棋重的是趣味,黑白棋會下出一身汗,南磷棋會玩得很開心。

  「芽枝,把棋子骰子跟圖紙拿出來,我自己玩。」

  「王妃一個人玩多無趣,不如本王陪你玩吧。」一個聲音從外堂穿過來,隨著話語落下,賀文丞繞過屏風出現。

  莫安華連忙讓芽枝扶著下了榻,彎腰,「不敢勞煩王爺。」

  男人沒跟她繼續客套,直接在榻上小幾的另一頭坐下,丟了骰子,四點,接著移動棋子往前四步。

  莫安華微微有些吃驚,還真的會啊?

  跟他玩嗎?不想。

  讓他滾?找不出理由。

  家世顯赫,即便不受太妃跟王爺待見,她依然在文親王府橫著走,但也是因為家世,明知道不受待見,卻連和離都不行,她姓莫,就得給莫家人留顏面,不能讓他滾,也不能趕他出房間。

  莫安華坐下,跟著拿起骰子一扔,五點,哈,包子店一間。

  賀文丞三點,。銀五十兩。

  如此,你一步,我一步,等圖紙走完,再各自清算財產,多者為勝。

  至於勝了也沒獎品,因為一開始的時候沒有押注。

  玩遊戲,時間自然過得快,一局輪完,剛好差不多快到中午,張嬤嬤進來請問哪裡午飯,莫安華正想說「把王爺的送去西廂外間」,賀文丞卻是快上一步,「我今日在王妃這裡用膳。」

  張嬤嬤一臉欣慰,莫安華卻是默默的想,奇怪,過去幾天難道是發生了什麼她該知道卻不知道的事情嗎?

  以前如果他說「我今日在王妃這裡用膳」,她會高興一整天,現在聽到,真是完全沒感覺。

  喜歡一個人並不容易,只是不喜歡就不喜歡了,比起想討好他,她只會想起自己姓莫,別給爹娘還有姑姑丟臉。

  下人都是從京城帶來的,做事很利落,一下就把兩人的菜色各選幾種,搭了個八菜兩湯。

  莫安華拿起筷子,姿態端正的慢慢吃了起來,席間無話。

  吃完,下人很快把桌子收拾乾淨,奉上茶點,聞著杯中新茶的香味,莫安華的心情好上一點,心想,等過幾日不下雨,來去茶園玩好了……

  「都下去吧,本王有話要跟王妃說。」

  丫頭嬤嬤退得很快,沒一點聲音,一下退得乾乾淨淨。

  莫安華捧著茶杯,靜靜等待自己的陌生夫君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雖然不知道他唯一想得起來的紅衣女子是誰,但肯定不是她,說不定是孫良女穿了石榴紅舞衣跑來盈庭院跳舞也未可知。

  她是世家貴女,無論再怎麼想得到丈夫喜歡,也要顧及面子,但那幾個良女還真的不用,本就是丫鬟扶上,眼見主人冷落,都快沒將來了,還要什麼臉,孫良女在當丫頭時還挺乖巧,一提拔上來,整個就不良女了。

  「我這幾日的菜色,據說都是廚娘自己配的?」

  「是,妾身也不知道王爺口味喜好,便讓廚娘跟端月麗月打聽一下,再做一下口味平衡,王爺是吃不慣嗎?」

  「只是很意外,不是王妃替本王點菜。」

  「王爺大病初癒,應該多吃點……」天啊,真是,那麼久以前的事情想起來還是很委屈。

  她怎麼沒幫他點過了,可他卻是整桌撤下,那天聽到廚房送第二次食盒進來盈庭院,每一個聲音都像在抽她耳光。

  大家閨秀,絕對不能哭。

  有次,她在街邊看到市井夫妻吵架,鍋盆齊飛,兩人互指對方破口大罵,那一瞬間突然有些羨慕,她也好想揪著賀文丞的頭髮施暴,用鍋蓋敲他頭,然後說,也不看看自己的死樣子,娶到我啊,該感謝你祖宗行善……一定很過癮。

  可惜只能想想。

  文親王南下探視養病的王妃,這多大動靜,爹娘跟哥哥的信在賀文丞到達後的二天跟著送到。

  爹說,不用特別管他,莫家尊重皇室,但若許太妃以為莫家真好欺負,他會想辦法把許太妃的父兄都從甄部拉下來,不過就是個小小的庶女,還真把自己當回事。

  娘說,夫妻分離總不是辦法,既然老天都給機會了,那就跟親王示好,最好能趁機懷上孩子,那就算將來還是因煞氣關係不能回京,至少有孩子作伴會好上許多,不用擔心許太妃搶孩子養,她會想辦法讓這孩子煞氣也很重,回京會克得許太妃日夜不安。

  哥哥們的意思大概都差不多,他們自小習武,對後宅之事不太懂,但若她想做什麼卻做不到,讓人傳話便是。

  是啊,爹娘跟哥哥們這樣愛她,她怎麼能讓他們操心。

  賀文丞與她夫妻疏離,但對她正妻之位卻始終給予尊重,不曾反駁她後宅的任何決定,他是當今朝上唯一的親王,若能繼續交好,對家裡才有幫助,將來不管誰生了兒子,她都是主母,她會給小王爺娶上自家侄女,將來的王妃也會姓莫,襲九世的富貴榮華會一直跟莫家緊密相連下去,這是她唯一能回報父母的。

  賀文丞既然只把她當成後宅擺設,那就別怪她把他當延續家族榮華的手段了。

  比起日前找新院子的想法,她現在心意已經改變,總之盡量幫忙他,他恢復記憶,不恢復記憶,自己都是賢妻,讓賀文丞看自己除了名正言順之外,還多了感謝,往後小王爺議親,更有籌碼說話。

  就今天開始吧,為了將來,為了家族,扮演好妻子。

  深吸一口氣,莫安華盡量讓自己聲音如常,「王爺一向是習慣讓廚娘配菜,我現在用的廚子是離京時一起帶的,擅長的本就是京菜,若王爺吃不慣咸淡差別,再命人去尋即是。」

  「不用這麼麻煩,不過覺得有點奇怪罷了。」

  莫安華伸手,揭開桌子上的八寶蓋,「以前聽王府中的賴嬤嬤說過,王爺頗愛吃甜果,這是馨州著名的百年老店所出,美人涼糕,蘋果晶糖,蜂蜜香酥,芝麻翠果,還有這是外族商人攜來的葡萄果乾,王爺試試?」

  說實話,賀文丞不覺得那紅漆盒中五顏六色的甜果有什麼好吃,但眼前美人巧笑倩兮,又聽說是自己以前喜歡的,便伸手拿了一個金黃色的蜂蜜香酥,一咬之下是很蜂蜜,很香,很酥,但老實說,並不覺得喜歡。

  莫安華忍著笑意,「不好吃嗎?」讓你擺架子,挑剔吃食,哈,現在不就吃了最討厭的甜食嗎?

  男人勉強吃完一個,「還行。」

  「自然比不上王府,不過此地商人來往,異族人士不說,連金發碧眼的海外人都有,吃食幾乎都與京城迥異,這百年老店到現在除了美人涼糕,都不是我們大黎的點心,王爺吃不慣也是當然,閒雅別院有個極好的糖娘,是姑姑賞下的,我讓她晚點做翻花糖出來,是宮中口味,王爺肯定會喜歡。」

  看來在他恢復記憶之前,她還可以再小小的報復他幾次……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13 02:30 PM

第三章

  賀文丞在京城沒看過這樣的竹林。

  每株都有三五十尺高,幾乎蓋過天空,若非中間有條道路,不管從哪個方向看都無窮無盡。

  泥地,綠竹,梢間吹來初春微帶寒意的風,對他來說很新鮮。

  據說靈山寺是馨州最靈驗的寺廟——莫安華的主意,反正能做的事情,能想的辦法,在京城都一定試過了,接下來就跟神靈乞求,就算不靈驗,出來走走也沒壞處。

  穿過那片極大的竹林山路,便是靈山寺了。

  馬車一停下,跟來的丫頭很快掀起門簾,放好凳子,賀文丞先下了馬車,接著扶莫安華下凳子。

  莫安華看了看天色,「今日天氣真好。」

  「就是。」桃花立刻捧場,「剛好是十五,還能去寺後櫻花林走走。」

  莫安華往前一指,「夫君,那兒就是靈山寺了。」低調出門,自然不想招搖,因此兩人說好,以「夫君」和「夫人」彼此稱呼。

  賀文丞順著她手的方向看過去,廟門樸實無華,倒是那黑得發亮的木柱很能看出香火之盛。

  女人給賀文丞做著介紹,「這寺廟建於前朝,剛開始只是座小廟,大黎祖皇帝的副將在打江山時曾路過此地,當年有滅頂澇災,水多不可飮,士兵不是飮了髒水病死,不然就是渴死,可沒想到靈山寺旁的小井卻乾淨得很,那對軍士不但解了渴,還能帶著足夠的飮水上路,後來打仗得勝,副將給封了大官,惦著當年飲水之恩,把寺廟建大。」

  賢妻可以分成很多種,一種是真心賢妻,不管丈夫怎麼對待自己都無怨無悔的付出。

  第二種嘛就是表面賢妻,記得丈夫怎麼對待自己,並且打算一輩子這樣記下去——莫安華就打算當個表面賢妻。

  反正呢,「記得起來盈庭院中穿著石榴紅的女子」是賀文丞自己講的,「多跟此女接觸,或許可以喚回記憶」是太醫講的,至於此女記錯很多事情,也不能怪她,畢竟對一個只跟丈夫吃過七次飯的妻子實在不可能了解丈夫太多。

  所以啦,她只要在賀文丞面前表現得積極又賣力,讓他更加認可她的正妻之位就行了,至於太妃讓人送來那一封厚達十幾頁的信,詳述賀文丞吃穿習慣等等,疑似希望她能順著他的習慣,好幫助他恢復記憶,她看兩行就折起來,塞入桌子底下。

  他恢不恢復,都不關她的事情啊,就算真記不起來,他也不會一直在江南的,刑部掌司不可能一直無人,皇上找不到足以如此信賴的人之後,定會把他調回去——他不記得人,但妙的是與人無關的事情卻記得清楚,那些查過的案子,正在查的案子,都還在腦袋裡呢,皇帝讓他來,不過是捨不得他忘了兄弟之情,希望他能想起自幼長大的過往,只是,這兄弟情一旦碰上國家社稷,自然只能放在後頭了,最多半年,賀文丞必定回京,到時候……她就輕鬆啦。

  半年很快的,想她都還記得馬車隊伍進入馨州城門那日,轉眼就過了三個半年,眨眼的時間而已,這陣子她就盡盡地主之誼吧。

  「一代一代的人來許願,還願,廟就越來越大,到現在就變成這樣,佛高十尺,內院有一箭之遙那樣深,住持心善,香油錢多用來救濟貧苦,以善回善,在靈山寺許的願望特別容易實現,所以今日才帶王爺過來,讓王爺跟佛祖說上一說。」

  「既然如此靈驗,夫人可有許過?」

  莫安華抿嘴一笑,「自然是有,不但有,而且還實現了。」看,你不就遭殃了嗎?

  堂堂一個執掌刑部的親王,居然還要跑到千里之外找被自己母親逼出門的妻子尋回記憶,隨她信口開河,簡直太靈了,「希望文親王倒大霉」,才幾個月呢,腦子就被書架夾到,大佛太強,信女必須還願。

  她已經命梔子趁賀文丞跟端月麗月不注意時在賽錢箱放上兩個大元寶,以後初一十五都會來上香致謝。

  既然是大廟,香客自然不少,所幸大將軍府派出的保鏢都是裝成路人散在四周,因此在外人看來,他們就是一對有錢夫妻,帶著四個丫頭一個嬤嬤,馨州富戶極多,這樣倒不算太顯眼。

  兩人點了香,對著大佛雙手合十,莫安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便低聲把今晚的菜色默念了一次,假裝有在祝禱。

  起身時,賀文丞忽然道:「那解簽處旁的人,可是你的朋友?」

  莫安華原本想說「妾身到馨州後極少出門,也沒跟人來往」這種符合王妃身分的話,但轉念一想,萬一真遇到熟人該如何是好,她這一年多把馨州好玩之處都玩遍了,賞錢又大方,誰不認得她,就算穿的衣服不同,但就是同一張臉啊。

  如果她說自己不出門,別人卻又能喊出「莫安驊」,那就顯得她很理虧,搞不好會被​​懷疑有鬼,得不償失。

  念頭在腦海轉瞬即過,她沒否認,而是先看一下解簽處旁邊的人,還真的不認識。

  是個十幾歲的姑娘,少女發式表示尚未出閣,石榴紅披風表示尚未訂親,明眸皓齒,身邊團著一圈丫頭嬤嬤,看來是富貴人家的姑娘。

  賀文丞會這樣問也不奇怪,因為那姑娘就看著他們的方向,是有一點點眼熟,但她應該是沒見過。

  「妾身不認得。」

  說話間,那姑娘身邊一個青蔥丫頭跑了過來,福了福,「我家老爺姓姚,敢問公子貴姓大名,家住何處,見公子麵生,可是初來乍到?」

  噗,原來是姚姑娘看上他了,真是……

  莫安華忍笑,等著看賀文丞如何回答。

  男人大抵沒想到馨州姑娘如此大膽,有點錯愕,但還是很快回答,「我姓許,與妻子住在馨州東門。」

  賀是國姓,姓許就普通了。

  「許公子,我家老爺是知府,若能跟公子結交,老爺一定高興。」

  莫安華更想笑,原來是姚吉祥的妹妹,難怪有點眼熟,規矩這麼差,應該是庶妹了,拿出知府頭銜好壓人嗎?姚知府是個挺規矩的人,怎麼養出這樣奔放的女兒,真是!

  相對於莫安華忍到肚子痛,賀文丞卻是一臉不悅,拉起她便走。

  就聽著那丫頭在後頭說:「餵,你這哪來的野村山夫,跟你說了我家老爺是知府,多少人想巴結還巴結不上呢,我家姑娘是老爺最疼愛的女兒,看得起你想說說話,餵,別走——」

  被那姚姑娘一鬧,莫安華知道賀文丞大概沒心情去逛後山賞櫻,萬一那姚姑娘不死心繼續追過來,倒顯得難看,遂吩咐車夫往「提鮮飯館」過去。

  這提鮮飯館可是她在馨州最喜歡的地方,大廚功夫一流,一手南磷菜煮得極為好吃。

  上了三樓雅座,男人臉色總算好上一些。

  女人心想,看吧,酒樓臨江而建,江水翠綠,看著就舒服,對岸綿延則是一坡一坡的茶園,丘巒起伏,十分雅緻,面對這等景緻還能心情不好,那就是沒救了,看來賀文丞還有救。

  掌櫃見兩人穿著不凡,又帶著丫頭嬤嬤,知道貴客上門,連忙過來,「貴客今日要用什麼菜?」

  春菊道:「把好的拿上來就行了,姑爺要喝點什麼,這裡的女兒紅倒不錯,或者喝點南磷酒嚐鮮?掌櫃的,上次曹碼商隊托售的葡萄酒可還有?」

  掌櫃連忙點頭。

  春菊又對賀文丞道:「姑爺要喝點嗎?」

  雖然只是簡單的問句,卻又再次讓賀文丞無言——他一直覺得,自己三年多只跟正妃吃過七次飯有點離譜,但連正妃的貼身丫頭都不知道他不喝酒,可見吃飯的次數的確少,張嬤嬤說的是真的。

  「我不喝酒。」

  春菊聞言也不以為意,不喝就算了,拿出碎銀塞在掌櫃手中,「這是給大廚的,請他出菜快些。」

  「哎,好,咦,後頭這不是桃花姑娘?你不是跟著莫公子的嗎,怎麼——」喔天啊,那個女人的臉跟莫公子一模一樣!

  做了二十幾年生意,他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連忙閉上嘴巴朝廚房衝。

  男人一挑眉,「莫公子?」

  莫安華真有種被雷劈到的感覺。

  人算不如天算,她也想過可能會遇上那種認出丫頭的,所以特別交代春菊,今日若有需要,都由她出面。

  春菊是張嬤嬤的女兒,去年才生了孩子,甚少跟她出門,不會被認出,是安全人選,可沒想到掌櫃眼睛利,看到站在後頭的桃花,桃花跟芽枝是她出門的左右護法,認得莫安驊的人,大概都能認出這兩個丫頭。

  但她絕對不能承認,因為已經打定主意要扮演賢妻,賢妻就是無怨無悔,謹守婦道,就算丈夫把她當成蔥,她還是要把丈夫當成寶,不能因為婆婆逼退、丈夫冷落就心懷怨言,就算被趕到這千里之遙,她還是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才叫好女子。

  可是,現在要否認,好像有點困難。

  叫得出「桃花姑娘」,叫得出「莫公子」,當然她可以說,去年堂弟莫安秩奉命前往南磷,途經馨州,特意在閒雅別院住了幾日,她命桃花跟梔子隨行伺候,安秩一向賞錢大方,大概是這樣被記住了。

  說是說得過去,安秩去年底也確實有到馨州,不過看樣子賀文丞還要在這裡很長一段時間,「莫安驊」這名字又已經頗有名聲,連知府兒子都被他弄走了,想不出名都不行。

  否認可以蓋過現下,但長遠以來必定會穿幫。

  女扮男裝出來玩雖然不太好,但比起暫時隱瞞,日後掀開,還是承認比較保險,戲曲裡是怎麼說的,坦白從寬。

  「馨州民風開放,女子穿男裝出遊不算罕見,就連姚夫人有時也都會男裝出門,圖的不過就是順心方便,既然已經離京,也有了長住於此的覺悟,打算入境隨俗當個馨州女子,妾身不過出門散心而已,還請夫君見諒。」

  賀文丞雖然覺得男裝出門很不像話,但也沒生氣就是。

  平心而論,都被下放到這裡了,自然是要想辦法讓自己過得高興點,不然歲月悠長,是要如何繼續。

  賀文丞轉向春菊,「你這丫頭叫什麼名字,點起酒倒是在行。」

  看來這個王爺不是太介意她跑出來,但卻比較介意她喝酒。

  春菊連忙低下頭,「小姐喝酒,是出閣前就會的,將門之女,不能拿刀,總不能喝酒都不成。」

  莫安華在心中狂拍手,嗷,春菊,不愧是她奶娘的女兒,跟自己一起喝奶長大的,簡直主僕同步,這謊言簡直完美,完全無破綻,「夫君寬心,妾身不是每天喝,聽說掌櫃有新鮮貨,嘗個鮮而已。」

  賀文丞一聽,果然釋懷,「若圖個新鮮,倒也不妨,總之別過量了,當年父皇若不是飮酒過度,也不至於這麼早就離我們兄弟而去。」

  說的人不覺得有什麼,莫安華卻是打翻了杯子,「王……夫君,你、你剛剛說,剛剛說……」

  男人這下也反應過來了,自己方才說了什麼,「當年父皇若不是飲酒過度,也不至於這麼早就離我們兄弟而去」,他想起來了?

  他在文親王府折騰了幾日,始終什麼都沒想起來,沒想到跟他出門一趟,卻是很自然的脫口而出——雖然不是什麼好的記憶,但至少他想起來了。

  這陣子,說不心慌是騙人的,一個人如果不記得與人的交集與記憶,那過去的人生又算什麼?

  父皇,一直很疼愛他的。

  對百姓寬厚,勤政不倦,所以養出嫡長兄那樣出色的皇太子。

  只是後來因為睡不著,連加倍的定神湯也沒效,這才聽從偏方喝酒入睡,每天醉著入睡,朝政又多,身體自然撐不住。

  每年父皇冥誕與祭日,幾個兄弟說到後來總是淚流滿面,若是父皇還在世那就好了……

  「夫君,可別難過。」莫安華溫言安慰,「公公若是知道大伯跟幾個嫡庶弟弟都能同心協力,以先祖志業為重,想必十分欣慰。」

  賀文丞緩了緩情緒,「沒錯。」

  歷朝嫡庶相爭,只有他們兄弟是例外,皇上把唯一的親王封給了他這個庶弟,聽說葉太后很是埋怨了一陣子,一直要皇帝改封一樣是嫡出的五王爺,後來倒是五王爺親自去安撫了太后,說江山要穩,得把能力放在血親之前,只要百姓安居樂業,國家富強,那麼他的世世代代都會受惠,又何苦糾結這三代還是九代呢。

  所以他才拚了命的工作,除了想替先皇繼續「百姓三餐白米,每天有肉」的心願,還有想回報皇上的信任,以及五王爺的情誼,他得做得好,皇上跟五王爺才能對葉太后說,看吧,六弟沒信錯。

  遇襲那晚,皇帝跟五王爺深夜就來看他,二王爺跟四王爺也是一接到消息就趕來,他們兄弟同心,父皇一定很欣慰。

  賀文丞把信封好,蓋上漆印,吩咐福意親自送信回京城,一封給皇兄,一封給他母親——那日他本想回到閒雅別院便寫信,卻是讓莫安華給勸住了,她說,發現他好像隨著那條線越想越多,讓他這幾日再想想,也許就能拼出一小塊東西。

  果然這兩日他細細回想,居然又憶起兩件孩提時代的事情:

  一是,小時候幾個兄弟連手捉弄太傅,把太傅氣得不干了,挨了父皇板子,一字排開跪在御書房,直到各人母妃前來求情。

  二是,他背書快,有次僅僅花了一個時辰即背誦出當代大儒孫先生的長篇策論,父皇賞了他自己常用的那塊硯台。

  回到他腦海的事情不多,但他覺得是個好的開始,寫信跟皇兄還有母親告知一聲,但為了避免他們期待過高,他只說自己喜歡這裡的環境,飮食起居都習慣,至於回想起過去,細細思索後,還是暫時不提,若回憶起父皇只是開頭,後面自然有報喜的時候,若只是曇花一現,也不會讓母妃跟皇兄太過難過。

  寫完,端月立刻奉上茶。

  賀文丞接過藍瓷茶盞喝了一口,「王妃在房裡嗎?」

  「在後花園。」

  男人撩起衣擺,朝後花園而去。

  既然是「別院」,其實就沒多大,不過一下子就看到人——嬤嬤跟丫頭都陪著,莫安華蹲著身子,拿著一根草,正在逗貓玩。

  女人全然不知道有人在看自己,拿著草枝東點西點,那貓就東撲西撲,說不出的可愛。

  過一會,大概是玩累,貓兒不撲草枝了,走到她裙邊蹭蹭。

  女人摸摸貓兒的頭笑說:「在外頭肯定吃不飽,給你做了窩又不要,麻煩的傢伙。」

  張嬤嬤笑道:「可不是,人家都說貓兒聰明,我到馨州這才見識到,這畜生真是在外頭沒得吃了才會過來,還知道要跟小姐撒嬌。」

  「小姐,我問了萬婆子,萬婆子說若我們想養,得用繩子圈住,圈一陣子,照三餐給吃的,再放它也不會走了。」

  「不用,有趣的不就是這樣子嗎?它是野貓,野貓有野貓的性子,要真圈了它,大概就成病貓了。桃花,魚乾給我。」

  那隻野貓見魚乾來了,果然更加熱情的喵喵叫。

  莫安華把碟子放在地上,讓它自己吃,貓兒一下就把盤子吃得乾乾淨淨,又蹭蹭女人的裙角,這才跑開,一下子跳上圍牆,很快的不見了。

  莫安華望著貓咪的方向,臉上有著淡淡笑意。

  「小姐您是太好心,這臭貓要去了別家,別說魚乾,連菜乾也別想吃到一條。」

  「那貓懷孕了呢,自然不肯待在這裡。」

  「咦,這麼說來,它肚子的確挺大的,小姐真是太厲害了,連這都看得出來?」芽枝一臉崇拜。

  「大嫂不就養了貓嗎,那貓大肚子時可神經了,吃東西會吃,可吃完了卻是要跑去屋外過夜,大嫂又好氣又好笑,不過聽說就是這樣的,只好隨它去,後來一口氣生了五隻,嚇死我了,嬤嬤說貓都是一次生這麼多的,難怪那時肚子那樣大。」

  莫安華說到這裡,又看了圍牆邊,「如果這貓生了孩子之後,把孩子帶來就好了,我們人多,一次養五隻也沒問題。」

  「小姐喜歡貓的話,我讓萬婆子弄幾隻來,何必等到它生呢,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萬婆子肯定抓得到那種小奶貓,可是為此讓人家母子分離也太可憐,母貓覓食回來卻不見幼崽,那可有多著急。」

  已經為人母的春菊立刻點頭,「就是,若想跟貓玩,我們去貓茶樓就好了,又能吃飯,又能跟貓玩。」

  芽枝聞言,眼睛一亮,「那小姐,不如我們今天來去吧。」

  在馨州舒爽了一年,幾乎一兩天就出門,這幾日已經足以讓大家悶壞。

  「過幾天吧。桃花,幫我去採香湖問問,碧寧能不能過來一趟。」

  「那還是我們去碧寧姑娘的船吧,這幾日出太陽了,說不定茶女的採歌已經開始了呢。」芽枝仍然不死心,「聽說去年的第一名會在最開始獻唱呢,若是錯過了就得等到明年,那多可惜。」

  張嬤嬤聞言捏了芽枝一下,「你這丫頭,怎麼這樣待不住。」

  「嬤嬤,別捏這樣大力,好疼。」

  春菊加碼戳頭,笑罵,「你活該啊。」

  一群人嘻嘻哈哈,漏窗後的賀文丞卻看得有點懵,沒錯,是主僕,但好像又沒那樣主僕。

  下人敬她愛她,但不怕她。

  想問端月麗月「王妃以前是這樣嗎」,想想也不用問了,兩人怎麼會知道呢,沒見過幾次面的夫妻,要不是莫安華記性好,只怕連他那些月字排開的大丫頭們也搞不清楚誰是誰。

  莫安華那樣的笑意,總覺得在哪裡看過——不,不是覺得,他肯定自己看過,這幾次在夢中,隱隱約約總能感覺什麼呼之欲出,此刻,那感覺又更明顯,還有那句「有趣的不就是這樣子嗎?它是野貓,野貓有野貓的性子,要真圈了它,大概就成病貓了」,怎麼聽怎麼熟悉,到底是什麼時候……

  新年與中秋,一向是后宮最重要的兩次聚會,后妃,皇子,皇女,都會到齊,今年更是特別,正好是太子妃莫氏的三十歲生辰。

  太子共三子十女,三個兒子都是正妃所出,要不是有太子妃,太子的子嗣可就出現大問題,這開枝散葉的功勞可謂不小,今年五月,太子妃又懷上孩子,皇帝很是高興,因此一向是家聚性質的中秋宴,這次特別請了太子妃的家人。

  只是若單單請太子妃家人,對太后和皇后倒顯得失禮,因此連游太後本家,葉皇后本家都一併邀請入宮秋聚。

  賀文丞下午入宮,先去恩德殿拜見母親許婉妃,母親跟他說,太子妃有個侄女,小名叫做咚咚,今年十四,想給他說親,問他怎麼樣。

  「好好的女孩子家,怎麼叫這麼奇怪!」一般不都會取些女容女德之類的名字嗎。

  「這才好呢,這姑娘四個月大要定小名時,手腳已經有力氣,能把床板敲得咚咚作響,這不,聽說嫡姑娘身體健壯,從小到大連傷風感冒都沒幾次。」

  小嬰兒幾個月大時會先有個小名,滿周歲時才有閨名,只不過閨名外人自然無從得知。

  互探親事時,說的不是排名,就是小名。

  許婉妃覺得才幾個月大的嬰兒就這般力氣,實在太好了,身體健康,才能懷孕,力氣大,自然順產,女人便是娶來給生孩子的,健不健康,自然在考慮之列。

  「別的不說,家世是沒得挑了,文兒,母親是因為生下你,剛好又遇上四妃過世,這才封了妃子,要不憑著我娘家,無論如何坐不上這位置,你舅舅雖然還在甄部,可就是個三司,新任的一司又跟你外公有舊仇,我看你舅舅這三司之位別說升官,能保住就算不錯了,母妃的娘家對你將來是一點助力都沒有,不拖累就要偷笑了,太子有五王爺這親弟,這親王之位,將來肯定落在他身上,王爺不過襲三世,你得為自己打算。」

  賀文丞知道自己該說親了,去年從皇宮搬到新修完畢的六王府,基本上已經算是大人,一般世家子弟早已訂親,有的甚至新娘都迎進門,不過看看幾個皇兄以及常有來往的世家子弟,憑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糟糕的卻是大半,那些個名門貴女,琴棋書畫都不會,整起姨娘來卻又手段萬千,不懂得侍奉公婆,倒很會拿家世壓人。

  莫家世代武將,又能教出什麼真正的閨秀來了,更何況,那日蔡國公生日,他見到了一位穿著石榴紅披風的姑娘,芙蓉花貌,看著樹上的鳥兒露出溫柔淺笑,真是……只可惜,他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許婉妃見他沒說好,喝了口茶,繼續道:「太子妃生了三個兒子,莫家百年內是不用愁了,娘剛剛說的那個咚咚,可是莫將軍唯一的嫡女,有個太子妃姑姑,與太子嫡子是表姊弟,父親是大將軍,莫太太又是譚國公的親妹妹,譚國公現在執掌商部,還不到四十歲,這商部一司的位置,只怕還能坐上個三十年,嫡長子雖然不太行,可次子卻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現在是大學閣掌院,前途大好,若能跟莫家成親,對你百利而無一害。」

  賀文丞皺眉,母妃說這話,肯定是問過父皇跟皇后的意思,若娶名門,難娶賢妻,但母親也沒說錯,他不是皇后所出,母系家族又逐漸衰敗,趁著此刻說個家世雄厚的嫡女,對他前途才有幫助,否則在京城當個閒散王爺,也枉費過去讀過那些。

  莫家能教出太子妃那樣手段了得的女子,這莫咚咚也不會是什麼解語花。

  他的公主姊姊跟公主妹妹,出生在全天下最尊貴的地方,最好的禮儀嬤嬤們一點一點的教授為妻之道,但看幾位駙馬,個個生不如死,難不成自己也要一樣,為了進入朝廷核心而娶個沒見過面的女人?

  不想!

  就算剛開始會有點艱難,但他會證明自己有能力,他想靠著自己的能力拿到權柄,而不是以婚姻交換。

  他寧願娶個平民妻,溫柔嫻熟,朝夕相對。

  「再說吧。」見母親一臉期待,賀文丞只想先走,「我還沒去叩見父皇呢,兒子先去見過父皇。」

  快步走出恩德殿,也沒去御書房,便在御花園亂逛。

  正當心煩,聽到一陣啾啾鳥叫,清脆又歡快,賀文丞忍不住找尋聲音來源,就在假山旁的一棵梨花樹上,見到一對紅青毛色的鳥兒在樹枝上輕輕跳著,啾啾不停。

  賀文丞走了過去,這才發現梨花樹下還有別人,石榴紅的披風,長發垂腰,大抵是聽見他的腳步聲,轉過頭來,膚如凝脂,神清骨秀,神情雖未脫稚氣,但活脫脫是美人胚子。

  賀文丞心中一跳,是她。

  蔡國公府遇見的那位姑娘。

  少女只看了他一眼,又把視線轉回那對紅青鳥兒身上。

  賀文丞只覺得很緊張,不太想打擾她,可又想跟她說說話。

  見她望著鳥兒的樣子十分感興趣,小心翼翼的問:「你喜歡,我抓下來給你,裝在竹籠子裡,你可以天天逗著玩。」

  「不用。」

  賀文丞有些尷尬。

  貴為皇子,只有女孩子來討好他的分,討好女孩子他是第一次,卻沒想到對方完全不領情。

  少女卻在這時候笑了,「鳥兒本來就是飛在天上才自在,要真抓了它們,只怕沒兩日就在籠子病死了。」

  聽她這麼說,他心中莫名又生出好感。

  姊姊妹妹們若有喜歡的活物,定要千方百計抓來養,貓狗鳥兒也就罷了,有些動物卻是不適合活在京城,不是冬天被冷死,就是夏天被熱死,也沒半點憐憫,丟了即是。

  但這紅衣少女卻不是,她……

  「姑娘心慈,只是將來若掌家,怕會被姨娘欺上頭來。」

  「公子此言差矣,這世上只有看不起妻子的丈夫,沒有敢欺負主母的姨娘,就算主母再軟弱無能,只要丈夫看重她是正妻,給予尊重,姨娘便不敢造次,相對的,若丈夫不把她當一回事,甚至帶頭折辱,就算主母再有手段,也是枉然。」

  賀文丞就怕引不了她開口,她說這話正中下懷,「願聞其詳。」

  「公子不見四王妃多精明能幹,可惜家族衰敗,加上四王爺不喜歡她,一個小小的吉祥都能跟她平起平坐,受寵的婉儀甚至在府中穿起石榴紅的裙子,與之相對的是農部二司莊大人,妻子大字不識,可莊大人敬重這糟糠妻多年替他盡孝,府中姨娘誰敢不敬莊太太,莊大人親自拿板子打得一個月下不了床。」紅衣少女輕嘆一聲,「丈夫尊重,姨娘自然會尊重,丈夫不當一回事,姨娘也不會當一回事,將來若我被姨娘欺負,肯定是我嫁了個無情夫,與我是否有手段全無相關。」

  賀文丞聞言一喜,「那麼,姑娘是還沒訂親了?」

  少女卻是不肯回答。

  也是,他每進一步,她就退一步,始終保持六七尺的距離,顯得十分有禮教,此刻這問題,若是問一般官家姑娘還行,可今日的外姓女子都是皇家親戚,身分高上許多,自然不可能回答。

  「你姓什麼,行幾?」

  少女反問他,「你又姓什麼,行幾?」

  賀文丞笑了,原本還想,在皇宮我還能姓什麼,突然憶起今日秋聚,禦花園共有游太後、葉皇后、莫太子妃的家人,加上皇室,一共四姓。

  突然想逗逗她,少年清了清嗓子,正想開口,不遠處卻傳來嬤嬤的聲音——

  「小姐,您在哪兒呢?」

  「咚咚,晚宴要開始了,你跑去哪了。」中年婦女的聲音顯得十分惱怒,「你們這一大群人,連小姐都會看丟?今日回去,一人給我領十個板子。」

  賀文丞想起,那莫家姑娘,小名不就是咚咚嗎?

  「太太息怒,游太後家裡的姑娘在曲橋上跌下池子,扶起來時全身濕透,游太後怕姑娘出醜被看到,命內官宮女快點把人帶開,小姐跟老奴們剛好一個被拉往東,另外全部拉往西,等老奴繞過池子,小姐又不知道去哪了。」

  「沒用,理由一堆。」婦女聲音沒半點比較好的意思,「咚咚——」

  紅衣少女聽見呼喊,攏了攏披風,揚聲道:「娘,我在這兒。」

  她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他一眼,很快的循著聲音走去。

  只見綠色掩映中一抹石榴紅的身影,居然十分艷麗……

  賀文丞睜開眼睛,一抹額,居然都是汗。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13 02:30 PM

第四章

  「小姐,小姐,醒醒。」

  莫安華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見是張嬤嬤,嗯的一聲,轉過身子抱著被子,嘟囔著,「今日怎麼這樣快就天亮了,感覺還累得很,再讓我躺一個時辰。」

  「不是啊,小姐。」張嬤嬤畢竟是奶娘,見她不想起來,連忙又把她身子扳過,「天還沒亮,可出事了,您得起來。」

  她自己也是睡到一半被挖醒的。

  粗使丫頭去敲春菊的門,春菊又來敲她門,她聽了之後,讓春菊去把下人全叫起來,換上衣服,直衝小姐房間。

  守門丫頭見是她,自然不會攔。

  「小姐,現在三更,可王爺房間的燈突然大亮,麗月讓粗使丫頭去跟廚房說要定神湯。」

  莫安華一下醒了,定神湯,賀文丞作惡夢,還惡到睡不著得出動定神湯?

  這麼想來,他這幾日的確面有菜色沒錯。

  仔細算了算,應該是從五日前開始,原本她只是例行公事跟他請安,應付應付,沒想到一向作息規律的他,居然還沒起床。

  就算是不用上朝,不用去刑部,賴床也完全不像他會做的事情,何況,他到前一天都還維持著五更起的習慣。

  端月說,王爺昨晚突然醒了,一身汗,花了點時間洗浴,王爺原本不想睡了,不過想起太醫吩咐,睡眠乃是健康首要,才聽勸回去躺,她算著把時間補夠,這才去叫起。

  莫安華一聽也覺得恰當,畢竟腦袋被夾過是大事,睡得少,其它都不用講,肯定不會好的。

  因為她的夫君人不太好,身為名義上的正妻,總不能在這時候跑出去玩兒,當然更不能讓說書先生進來講故事解悶,想想實在無聊,便把春菊才四個月大的女兒抱進屋子量腳,給做了一雙小襪子。

  那天中午吃飯,賀文丞神情就不是很好看,也沒見過幾次,莫安華自然看不懂他這種臉色代表什麼,本能的覺得他不是不高興,雖然說也不是高興就是了。

  後來三四天,他都維持這種臉。

  因為他假裝沒事,她也樂得裝作沒發現,若要她說「夫君若是心情不好,可以跟妾身一說」這種話,喔,算了,妾身對這位假良人的心情起伏不感興趣,倒是有一點,她是真心希望他快點恢復好睡,別作夢,這樣她才能光明正大出去玩,或者請艷丹,碧寧到府一聚。

  原猜測是最近天氣轉熱,賀文丞身體不舒服,導致夢境離奇,她在馨州第一個夏天也是這樣,房中濕熱,夢境各異,每天晚上都會黏膩的醒來一兩次,可不用一個月就習慣了,習慣了就能一覺到天亮,以為賀文丞也是如此,可沒想到,他的惡夢居然是這種等級,要用到定神湯。

  「那——」

  「姑娘放心。」張嬤嬤連忙伸手撫摸她的背,「我沒說這兒有,讓柳河趕緊去藥舖敲門。」

  莫安華微鬆了一口氣。

  一般後宅會準備的只有寧神湯,定神湯則是寧神湯無用時才服用的,藥效強,但卻帶著毒性,身子差些會導致肺寒,若不是一定得睡著休養,卻又無論如何睡不著,是不會使用這藥物的。

  剛到馨州時,莫安華因為委屈氣悶,又自覺丟了莫家的臉,始終無法入睡,足足服用了三個多月,是後來開始穿上男裝出門,遊遍馨州美景,鬱結打開,這才不用再服用定神湯。

  當時一次就抓十日份,藥櫃肯定還有,雖不是什麼違法亂紀之事,但就是不想讓他知道。

  自從她想開的那一刻,她就再也不想跟他有所交集,不想知道他,也不想讓他知道自己。

  張嬤嬤見她全醒了,接過熱手巾給她擦臉,又端了茶水漱口,最近天氣轉熱,她只穿了中衣睡覺,丫頭們連忙取下準備在小几上的衣裙給她換上,頭髮簡便的梳了個松髻。

  打開房門,看到對門房間燈火通亮,忍不住嘆氣,「嬤嬤你說,這傢伙到底有沒有想起其它事情?萬一他明明想起來卻又賴著不走,怎麼趕他?」

  「哎呦小姐,王爺若是想起舊事,只怕馬不停蹄回京處理積在刑部那些案子了,怎麼可能賴在這裡呢。」

  「也是。」

  「小姐多慮了。」唉,保佑王爺在想起來之前,快點重新喜歡上小姐,等記憶恢復,一起回京,這才是正道。

  「不如妾身明日讓知府搬一些冰過來,放在房裡,再讓幾個丫頭搧涼,那就好睡得多。」

  「不用,這會才幾更,你還是回房睡吧,等湯藥這種事情,交給丫頭就行。」

  「王爺說笑了,您在等藥,妾身卻在床上躺著休息,這還成什麼話。」

  「這裡又無外人。」

  莫安華低頭一笑,沒再說話,手中的扇子卻是沒停,輕輕的給他搧著涼。

  燭火有熱度,她一進來就命人滅了燭火,打開門窗,此刻,床前只有映照進來的月光,可是,他卻看得很清楚,眉眼,鼻子,重迭上了蔡國公府裡第一次見到的那張芙蓉桃花般的笑臉。

  這婚事,是他自己後來允許,母妃去跟父皇求來的。

  可是,他對她並不好。

  清清楚楚想起,自己對她有多不好——皇子與世家千金,合完八字,已經鬧得沸沸揚揚。

  王爺府第建好不過才一年多,還很新,不用怎麼整建,不過莫家要準備的嫁妝可就多了,從訂親到成婚,整整一年。

  當時母妃還在后宮,王爺府上就他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沒人叨唸,信件自然一封封送往將軍府,莫家也是,將軍府第,本也沒文官世家那樣重視禮儀,既然已經有未婚夫妻名分,寫寫信,送個首飾,繡個荷包都不算違禮,婚前多來往,對夫妻感情只會有好事,故也沒有阻止。

  莫安華既有女子之德,又不是那樣一味遵從舊法,對一些事情也頗有見解,越是通信,他就越是喜歡,七夕那日,莫安華命人送了一幅畫像,是她親手繪製的鴛鴦戲水,與送給他的荷包圖案是一樣的。

  讀書,識字,善畫,善女紅,笑起來宛若桃李……

  對這個婚事,他原本很是期待的,可就在大婚前幾日,他入宮去探視母妃,途經路上,聽到宮女談話。

  只不過是兩個採花宮女的閒聊,聽交談,是奉游太後之命出來摘採牡丹花。

  他對宮女講什麼原本不是那樣注意,可偏偏就在他經過時,一句「莫家大姑娘」引起他的注意。

  說莫家姑娘原本是要跟自家表哥、譚國公次子成婚,兩人自幼相識,青梅竹馬,本就互有情愛,可沒想到許婉妃居然去求了皇上旨意,莫家不能抗旨,只好把女兒許了六王爺。

  又說那莫姑娘真可憐,聽到自己不是嫁給互有情意的表哥時連哭了幾日,還說寧可出家也不願意嫁給譚少爺以外的人,莫太太怎麼勸都沒用,後來還是太子妃回家一趟,讓這侄女得收起性子,以家族為重,若是她讓六王爺發現心事,可是會連累莫家男人的前途,莫姑娘聽到事關父兄的將來,這才勉強收住眼淚,死心備嫁。

  攤上這事,莫家也是可憐,聽說訂親後,六王爺常常寫信給莫姑娘,莫太太還得找人模仿女兒筆跡回信,找繡娘模仿女兒的繍工送個荷包手帕之類,真是操心,難怪都說紅顏禍水,若不是大姑娘相貌太好,也不至於一個秋宴就被六王爺看上,一定要娶進門不可。

  如此,你一句我一句,都是對莫姑娘的同情,是啊,對十幾歲的少女來說,哪還有比被拆散姻緣更可憐的。

  賀文丞在花屏後,惱怒又難堪。

  莫家若不願意,當初宮人去探詢時大可拒絕,又何必裝出一臉欣喜呢,當下只覺得,這婚事不要也罷,可是進到恩德殿,看到母妃那樣高興,一時之間卻又難以說出口,這是母妃求父皇給得來的,若此時他說不要,是打了母妃的臉,本來在后宮位置已經不穩,父皇說不定會以為這是母妃一意孤行,沒問過他與莫家的意思才會如此,父皇不會責罰他,但會加倍的懲罰母妃。

  於是,他只能娶了心裡有了別人的正妃。

  洞房花燭夜,掀起她的蓋頭,見她一臉害羞笑意——果然事關父兄前途,多像真的那麼回事。

  她很努力當個好妻子,只可惜,他見過譚家二少爺了,真是好相貌,難怪她會想嫁給他,每次看到她,他就會想起那些被他扔掉的信,荷包,還有繪畫,當初的喜悅現在想來都是可笑與諷刺。

  他覺得幾位王兄跟常來往的世家子弟都沒娶到好妻子,那些女子不是太無能,就是太狠心,又或者手段恰當但卻不懂琴棋書畫,可沒想到妻運最糟糕的是自己,那些事情就像刺一樣,拔不掉,也無法消化。

  他不太跟莫安華親近,她自然不會有子,一年後,她開始著手納妾,羅婉儀跟姚吉祥是最早入門的,可當時他已經在刑部二司,一來工作忙,二來,他對她們的故做姿態也真的沒興趣。

  沒多久,父皇駕崩,新帝即位,葉皇后成了葉太后,他同太后請恩奉養母親許太妃,葉太后恩准了,很快的,皇帝讓他正式接掌刑部。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到前年秋天,知道母親讓莫安華到南部「養病」,他覺得也不錯,老是看到她,誠實說,心裡並不舒服,尤其是清楚自己還喜歡她。

  真是太好笑了,堂堂六王爺,居然還惦念著這樣的女人。

  仿信,仿畫,只有梨花樹下的記憶是真的。

  不太喜歡這樣的自己,所以對於養病,他從頭到尾都是默許——不要看到,應該就會忘記了吧,玉顏跟自己青梅竹馬,又那樣可愛,自己或許會喜歡上這位許側妃,母親已經四十歲,該抱孫子了,他想快點生了孩子給她。

  莫安華離京一年多,有次早朝後,一個內官悄悄過來,說莫皇后最近整頓后宮,整出一個有趣的玩意,已經命人送到文親王府了。

  而那「有趣的玩意」是兩個宮女,已經被打得不成樣子,一見他立刻跪下,劈裡啪啦就自己說了,那日在牡丹園採花,不是碰巧,是奉葉皇后之命在那裡守著等著,側宮門到恩德殿的路上都有人守著,知道他到了便開始交談起來,內容自然都是編造出來的,總之讓他心中有刺就行。

  原因也不是討厭莫安華,而是當時的葉皇后原本想將娘家侄女嫁與他當正妃,卻被他婉拒,說已經跟莫家姑娘合過八字,對葉皇后來說,簡直不識抬舉,合過八字什麼的不過是藉口,不娶我的侄女?我就讓你夫妻失和,莫安華再美,就不信你以為她心裡有別人了還能繼續愛著她。

  為何買通她們兩人,自然是因為她們是游太後身邊的人。

  若是葉皇后的宮人如此說,他定會起疑,可由游太後的宮人來說,他卻是不會懷疑,他是太后的親孫,卻不是皇后的親子,太后不會傷害他,但皇后卻是不會手軟。

  兩宮女簌簌發抖著求饒,說當時葉皇后以家人做威脅,才不得不從,至於那些話則是宮儀嬤嬤教的,她們什麼也不知道,就是照著背出來。

  賀文丞沒想到「有趣的玩意」居然是這個,一時之間並沒有相信,只覺得莫皇后為了莫安華也挺費了一番力氣。

  可是,除了他,又有誰會知道是哪兩個宮女說了些什麼?

  送這兩宮女來的太監鑑貌辨色,「太皇太后病逝,整理坤聖宮,少不得會挖出幾件陳年舊案,皇后娘娘的確嚴刑拷打了一番,原本只想知道當年房太太是怎麼得罪了葉皇后,導致被活活打死,至於文親王妃被誣陷之事,卻是不小心挖出來的。」

  「那又是什麼案子?」怎麼又跟葉皇后有關了。

  「房太太是譚國公的庶妹,與皇后娘娘是手帕交,兩人感情好是不用說了,即使各自成婚還是多有來往,一次房太太到太子府上,剛好游太後宣人,太子妃遂帶著一同進宮拜見,當時葉皇后湊巧也在坤聖宮,席間,太子妃因孕犯困,去後頭歇息了一會,游太後去淨手,就在這中間,房太太已經被拉到宮門打死,嬤嬤說她向葉皇后投擲酒杯,事情已經發生,游太後又見青磚地上的確有碎片,便讓人不許再追究——太皇太后病故,皇后娘娘此番拷問坤聖宮的丫頭嬤嬤,是想知道這宛如親姊妹的房太太到底說了什麼,召來殺身之禍。」

  「可有問出結果?」

  「有,當時還在的兩個宮女禁不住拷問後說了,太子妃去休息,游太後去淨手之後,葉皇后對譚家跟房家百般侮辱,房太太畢竟年輕,一時忍不住顫抖,酒杯竟掉在地上,葉皇后就是等這一刻,一聲令下拉往外,當時雖然不少人親眼所見,但礙於游太後早不管事情,加之葉皇后手段厲害,卻是沒人敢說實話,房太太什麼錯都沒有,錯只錯在她與莫家淵源深厚,與太子妃情同姊妹。」

  賀文丞皺眉,這倒奇怪。皇兄大婚時,他因為年紀還小,尚與母親許婉妃一同住在恩德殿,他清楚記得婚期倒數的幾個月,宮裡喜氣洋洋,一向板著臉的葉皇后也難得面善起來,不只一次誇獎未來媳婦,太子妃一舉得男之後,葉皇后甚至把鳳祥殿中的百鳥朝鳳屏風送了出去,作為獎賞。

  那個百鳥朝鳳屏風,母親許婉妃也很想要,但知道那東西無價,只敢想想,卻沒想到後來會送了出去。

  「太子妃是葉皇后親自給皇兄挑出來的人選,品德家世無一不出色,皇兄的兒子都是由她所出,說來對皇室功勞很大,葉皇后為何突然看她不順眼,乃至於要遷怒旁人立威?」

  那太監弓著身體,低聲道:「原因便是因為太子妃入宮稟報再度懷孕時,皇上大喜,問她要何賞賜,太子妃膽子極大,說娘家侄孫輩有個小女娃剛滿周歲,女娃的父親是現任的七品將軍莫安銳,母親是兵部掌司賈大人的嫡女,想把這女娃定給自己長子當正妻,皇上當時心情很好,遂允了,因此惹怒了葉皇后——太子適婚時,葉家年齡相當的姑娘都太次了,要拿出來只怕搶位不成,反而會被皇上罵一頓,只能放棄,可是誰不想家族富貴綿長,葉皇后可把心思都放在嫡長孫身上,沒想到竟是被太子妃搶了先,哪能不惱怒。」

  賀文丞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又是為了差不多的理由,四年前的他也好,當年的太子妃也好,好像不順從葉皇后的心意就不行。

  莫安華被他冷落四年多,而可憐的房太太卻連命都沒了。

  太監又道:「皇后娘娘挖出此事,純粹是意外,知道文親王妃是因此不受待見,自然想讓王爺知道自家侄女並無失德,只是皇宮是皇宮,王府是王府,她不會參與王府後宅之事,皇上最近為了北方旱災之事勞神不已,請王爺莫把此事告知皇上,徒惹心煩,葉太后雖然買動宮人造謠,但畢竟是皇上生母、王爺的嫡母,請王爺無論如何以孝道為先。」

  這些話若是早幾年,賀文丞肯定聽不懂,但現在他二十一歲,已經完全懂了,這事情,只能你知我知。

  杖斃好友,污衊侄女,莫皇后內心一定不想忍,但不得不忍,事情掀開,對誰都沒好處,葉太后可是后宮最高位的女人,難不成要莫皇后治婆婆的罪嗎?想也知道皇上絕對不會容許此事,文親王妃受委屈,多賞賜點東西就是了,至於房太太,下個旨追封個夫人補償,要追究自己的母親,那是萬萬不可能。

  再者,要講他自己也有問題,怎麼以為那兩個宮女是游太後的人便沒再追究下去。

  離宮五年,他第一次發現后宮可怕,害人的原因不是因為別人害你,而只是單純的不從心意。

  莫安華——那根刺梗在他心中四年多。

  她一定很莫名其妙吧,他求的親,他寫的信,可是婚後卻是對她冷冷淡淡,除了該給正妻的顏面,什麼都不給,除了除夕,不跟她一起吃晚飯,除了大年初一,不跟她一起吃早飯,一年只去她房中幾次,都是醫娘算好不會懷孕的日子,而且從不過夜。

  剛開始她很努力想拉近夫妻關係,她送來的菜全讓他退回廚房,做的衣裳直接扔了,想幫他添香磨墨,讓葭月出去擋人,沒陪她回過一次將軍府,連入宮都分乘兩輛馬車。

  後來,她似乎也接受了這個事實,安安靜靜過自己的日子,母親暗示她納妾,她即納妾,暗示她提幾個大丫頭為良女,她便提為良女,被逼到馨州「養病」,她也沒哭訴,自己收拾著走了,直到他有一天晚上看書累了,出來走走,見她房門口無人守著,這才知道,她已經出城了。

  母親讓他納玉顏為側妃,他說好。

  玉顏是表妹,自小相識,說盈庭院大,房間又多,想住在這裡,他覺得也行,不然總覺得院子裡都是莫安華的影子。

  正妃離京,側妃住進正妃的院子,舅舅一下子就把事情渲染得整個京城都知道,好像想告訴別人,別看不起我,雖是區區甄部三司,女兒可是已經進了王府,還住在正妃的院子。

  莫皇后的宮人走了,那兩個宮女他讓人先關著,打死了也沒用,他錯了,時間也過了,十六到二十,一個女子最美好的年華,全被他冷淡成一片慘白。

  那日下午,他一直想起她穿著石榴紅的披風,在梨花樹下笑著反問他,「你又姓什麼,行幾?」

  莫安華見他眼中突然閃過一絲溫柔情緒,內心突的一跳——那樣子,還真像他說想把鳥兒抓下來給她那日。

  說來說去,都怪遊家姑娘,那曲橋人人走都沒事,怎麼她就會倒栽蔥一樣的腦袋朝下入水里,當時她跟幾個姑娘走在前​​頭,嬤嬤跟丫頭跟在後面,就這樣被太監宮女帶往兩邊,那湖大,她想等嬤嬤找過來也需要些時間,就在近處走走,沒想到這樣碰見他,後來把穿著年紀形容一下跟姑姑問起,姑姑說是六王爺呢。

  繡了一年的嫁衣,沒想到卻是,卻是,唉,不想也罷。

  總之,好好照顧他,等他康復回京,這便成了,等以後哪個婉儀良女有了孩子,她再去抱哥哥們的庶子女過來養,這樣想想也還行……

  她知道張嬤嬤很希望她趁著賀文丞什麼都不記得的這會和他培養起感情,可是,如果她培養了一年,只培養出一張冷臉跟「不需要」,她實在不知道自己這次又會培養出什麼來,她二十歲了,早就不相信戲曲跟話本那些故事會發生在現實。

  現實就是,如果丈夫對自己不好,那自己一定要對自己好。

  見男人神色複雜,莫安華安慰道:「我小時候聽爺爺講過,打仗時,曾有人因為從馬上掉下來而什麼都記不得,有些人真是一輩子什麼也想不起,可是只要能回想起一點點,哪怕只是一兩件事情,後來都會越記得越多,爺爺說,就像拔花生,剛剛拉起來只有一兩顆,但只要有結果,整把扯起來可是一大串,所以,妾身恭喜王爺又多想起一件事情。」

  「我才說幾句,你倒講了一大堆。」

  「王爺話少,妾身只好話多了,不瞞王爺,這兩日皇宮跟王府各有來信,都是讓妾身多跟王爺說說話。」

  「所以如果沒這些信,你就不說了?」

  「王爺本來就不愛開口,妾身可不想冒著不敬的名義打擾王爺休息。」

  「你我是夫妻,不必如此拘禮。」

  莫安華聽得問號滿頭,這又是在演哪出?

  什麼叫做「不必如此拘禮」,那當初那個臭著臉跟她說「我很忙,不要打擾我休息」的人是誰?

  書房的書架有這麼重嗎?夾一次他腦子就變得怪怪的。

  「我……知道自己以前對你並不好,可是,我會從現在開始對你好,把你當成妻子,把自己當成丈夫。」

  嚇!賀文丞是被附身了嗎?不,肯定是被附身了,他絕對不可能講這種話。

  所以她最早的猜測沒錯啊,他不是受傷,是中邪,應該把他放去靈山寺,請大師父念經護身。

  不對,應該讓邵四快馬入京,把這詭異的狀況跟皇上稟告,他頭上的腫包已經消得差不多,至於「人格轉換」已經超過她這個名義王妃能處理的了,送回京城,讓御醫想辦法才是正道……

  莫安華雖然表情如常,但眼神的閃躲卻是明明白白。

  賀文丞這幾日思慮,原本是想裝作「什麼都想起來,就是想不起兩人之間的事」,接著因為想不起來,那就一筆勾消,重新開始,他因為一根刺梗了四年,他不想再浪費時間了,明明,明明就是很喜歡她……

  計劃很完美,但她的反應卻跟他預計的不一樣。

  「王爺現在應該先養好身子,我剛問了下人,知道王爺這幾日都不好睡,麗月才要了定神湯,但是定神湯傷肺,還是得自己想開一點,疏鬱心結,至於王爺與妾身本就是夫妻,王爺執掌刑部,拔除不少朝廷毒瘤,妾身以您為傲。」

  賀文丞怎麼會聽不出來,她表面關心又恭維,其實都是客套與敷衍。

  也是,冷落了她四年多,卻想憑著一兩句話就重修舊好,的確不可能,只是承認自己上了葉太后的當又太蠢了。

  他在刑部處理官務無數,都沒此刻困擾。

  突然間,他想起幼時讀書,先生教過的一句話:以誠待誠,以心換心。

  如果當時他能問一句「你跟譚家少爺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一定會解釋,那麼他就會去找真相,葉太后的詭計不會得逞,他們會過得和樂又開心,也許現在都有兩三個孩子了,可惜他當時覺得尷尬與惱怒,於是問都不問,才導致這樣的結果。

  看著始終消極面對他的莫安華,賀文丞突然有種感覺:他得先打開自己,以誠待誠,以心換心,才能要求她接受自己。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13 02:30 PM

第五章

  不知道該說丁大夫醫術超群,還是該說賀文丞心理素質好,總之那夜,好像就是夢一樣——他腦子被夾了,開始數日夢魘,寧神湯無用,開始服用定神湯,通常來說,這是冗長的開始。

  運氣好的人如她,幾個月後斷藥,逐漸恢復。

  運氣不好的人如先皇,開始用酒,進入惡性循環,然後沒了。

  無論最後能不能熬過,終究都要經過一段與定神湯為伍的時間,可賀文丞居然不是走這兩個固定套路——第二天,莫安華正想盡一下為妻的責任,親自端藥給他,他卻說不用,覺得自己能睡。

  她很想問,你是哪裡「覺得」自己可以睡,本姑娘這個過來人很知道順序,也知道沒那樣容易,但理智告訴她,不用理會,只要別落下話柄就行,他既然說行,她就撤下溫在爐子上的藥,反正等他說不行時再把藥端上就好。

  事實證明,賀文丞真不是普通人,他覺得自己能睡,還真的就睡了,負責值夜的粗使丫頭說,王爺一覺到天亮,房內一點聲音都沒有。

  好吃好喝好睡幾日,他很快又養回以前在京城般的氣色。

  莫安華雖然有那麼一點不平衡,總覺得老天對他太好,一點苦頭都不讓他吃似的,但往好的方面想,倒也有點開心,那不就代表他可以回京了嗎,她又可以穿上男裝到處晃了,這半個月只去了一趟靈山寺,真快悶死她了——

  「小姐,艷丹姑娘到了。」

  趴在鵝頸椅上看魚的女人聞言,總算比較高興,「艷丹,你總算來了。」

  「莫姑娘。」

  「不用跟我行禮,快坐。」莫安華立刻吩咐桃花,「把我房中的南磷棋拿過來,快去。」

  艷丹坐下,微笑道:「姑娘怎麼許久不去採香湖了,不只我家裡,好幾人都在問呢。」

  莫安驊這一兩年在馨州頗有名聲,但船樓的姑娘十個大抵有九個能看出這莫公子其實是莫姑娘。

  她容貌雖美,但馨州聲色迷人,比莫安華更美的男人也不是沒有,會被發現,主要還是本質上的差別,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樣的,男人再彬彬有禮,喝了酒眼神也難免亂飄,但這莫公子卻從來不會,雖然偶爾會握握手,或著挨著坐,可言談之間從來不輕佻。

  船樓便是個小青樓,多少客人來來往往,見得多了,自然也懂,對船樓姑娘來說,她們才不會問是男人女人,肯給錢就是好客人。

  莫安華跟她坦白,自然只是意外——

  她們的船遇上京中貴人的三層大船,據說還是侯府世子什麼的,故意把這小花船撞翻,自然是為了想看遠近馳名的艷丹姑娘若是一身濕透的被救上船,那該如何風流。

  在採香湖討生活,就算七八十歲的老婆子那都是一等一的游水好手,船在搖晃時艷丹就吩咐了,兩粗使婆子跟船夫照顧莫公子身邊的兩丫頭,服侍丫頭跟琴娘負責莫公子,木板都是現成的,一人抱住一塊便行。

  艷丹雖然不想濕身上那世子船,但當時已經是初秋,若是等到別艘花船過來,怕莫安華要傷寒,本就是為了養病來的,身體大概也好不到哪去,她自己捱得住這九月湖水,但怕客人捱不住。

  卻是沒想到莫安華泡在水里,拉著她說:「我不能上船。」

  「您放心,這群人的目的是我,我讓丫頭婆子把您圍在中間,不會被看出來的。」

  「不,上面那個帶頭的跟我家有仇,知道我人在馨州,也認得我相貌,萬一被發現如此狼狽,父兄這輩子都要被笑了。」

  艷丹聞言,想了一下,「那請公子摀住耳朵,我讓人吹哨,但到底要多久才能有船聽到哨聲卻是不敢保證了。」

  「好。」

  靠水維生的人吹哨十分驚人,像數隻大鳥一樣,尖銳又宏亮的遠遠傳出去,很幸運的,才一下子,就看到有船隻出現在視線裡。

  只是一艘普通的漁船,不過既然同樣討生活,聽到求救,都會過來一趟,見幾人泡在水中,連忙拉上來。

  男扮女裝,穿衣服可以穿得寬鬆,但是一旦泡了水,那卻是什麼也藏不住。

  莫安華死命躲在丫頭後面,丫頭也是拚命的想遮住她,直到那漁婦拿出舊衣服,主僕的神經才總算放下來,就算不說,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那漁婦邊看邊笑,艷丹卻是一點驚訝的樣子都沒有,看樣子是心裡有數。

  裹著跟漁婦借來的舊衣服,莫安華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是女孩家的?」

  「若沒一點看人的眼力,怎麼能吃這一行飯?」

  「那豈不是好多姑娘都知道了?」

  「您放心,不到一定的年紀是沒這眼力,再者,這馨州男扮女裝出來玩兒的閨秀多著,算不了什麼大事,知道了那又怎麼樣,沒人會講的,能看穿的大抵也只有做生意的姑娘,一般外頭的商家行號,只怕沒這心思。」

  莫安華想想也有理,稍稍放下心。

  上岸後,車夫見主僕一副水里撈出來的樣子,身上還穿著奇怪的舊衣服,嚇得說不出話,桃花兇了一下,才趕緊拿凳子,開車簾。

  回到閒雅別院,自然是一片混亂。

  丁大夫很快被請來,開了藥,連續兩天,張嬤嬤連房門都不給她出,確定沒染上傷寒,這才放她去後花園走走。

  那漁婦的謝金,自然早由春菊拿過去了,至於那害她落水的疏浚侯世子陸辛,莫安華快馬加鞭寫信回家告狀,陸辛人還沒回京,他在馨州幹的好事已經傳遍大街小巷。

  至於兩家恩怨,得從六七年前說起。

  疏浚侯本名陸禮生,科考入仕,因為對於水利河道有大建樹,解除了顧州雲州兩處的經年水患,水淹之地成了肥沃土壤,有利民生與國庫充盈,故而封侯,給了二世爵位。

  陸太太只生了一個女兒,從小悉心教導,儀態是不用說,更難得的是長得也端秀大方,十二歲便開始陸續有人說親,陸太太卻一心想把女兒送入宮中,只帶著女兒出入宴會,卻遲遲未許親,直到十六歲上,因為寒冬落水,大病一場後成了傻子,對外宣稱病了,不再出門,只是這事情還是隱隱傳開,不帶出門,又不讓人探,問題絕對不會單單是病了。

  夫妻雖然傷心,但更現實的問題擺在前面,女兒都傻成這樣,別說入宮,就算想嫁人都難,他們商議了一陣子,想出一計。

  趁著春日清爽,疏浚侯這老狐狸請莫將軍以及幾位同僚出城狩獵,晚上烤肉飲酒,席間話術引導,莫將軍是男人,又是個武人,根本不懂後宅形勢轉瞬即變,喝多了開心,一句「陸姑娘如此家世,若只求為正妻,又有何難,我們兩家就結個親」,在場多人親耳所聞,侯府的傻千金就歸莫家了。

  莫太太氣得跳腳,陸姑娘傻到無法出門,別說莫家是一品門第,就算嫁給平頭百姓,人家都不會要,不能伺候丈夫,不能理家,這種媳婦娶來何用,這事若請葉皇后公斷,葉皇后自然會判不需結親——

  大黎國規,男女議親,需以誠相待,身長,胖痩,健康狀況,都得老實以對,有胎記更不能隱瞞,女兒成了傻子卻未告知,這擺明是騙婚,可不履行,可是如此一來,就等於跟天下宣告,莫大將軍言而無信,損失更大,不得已,只能認了下來,倒霉的就是蘇姨娘的兒子。

  蘇姨娘哭得死去活來,那庶子也是十分錯愕,但有什麼辦法,家裡只剩下兩個兒子還沒訂親,一嫡一庶,嫡子除了一品大將軍這個父親,還有母系家族譚國公府的人脈,前途大好,被犠牲的當然只會是庶子。

  莫太太對這安排沒什麼罪惡感,她討厭蘇姨娘很多年了,年輕時心計可沒少過,兒子滿月那日,便想跟丈夫要瀾州那塊田產,什麼東西,一個小縣令的女兒而已,也敢開口要田產,現在算是母債子還罷了。

  庶子而已,只花了兩個月準備,疏浚侯自知理虧,從頭到尾都沒敢抗議婚事簡單,十月的一個好日子,陸家姑娘大紅花轎過門,成了莫四奶奶。

  莫太太雖然規定四奶奶不准來請安,可只要想到她也在府中,感覺就不舒服——疏浚侯年少成名,是大黎國百年難得的聰慧才子,文人輕武,他肯定是打從心裡看不起莫家,覺得他們好欺負,吃了這虧也不懂得該如何還手,才會在滿朝文武中找了莫家下手。

  剛好丈夫也是一樣的感覺,說每天上朝看到疏浚侯就有種打死他的衝動,夫妻商量後,決定讓這四子分家出去。

  於是當疏浚侯與夫人喜孜孜的得意著終於還是把女兒嫁入名門當正妻,不至於委屈女兒的時候,迎接而來的卻是女婿分家的消息,距離成親那日,還不到一個月,夫妻倆知道這消息都驚呆了。

  莫老太太還在,莫家有個太子妃,還有個未來的太子妃,未來的兩個皇后都會姓莫,以當朝家世之盛,只怕無人能出其右,加之男丁不多,應該不會分家才是,他們當初看中的也就是這點,可沒想到女兒才過門呢,居然要分家?

  這,就是當年京城最高潮迭起的八卦。

  莫家是打仗的,真不是吃素的,疏浚侯有本事把傻女兒塞進莫家,讓莫家吃虧,莫家也有本事把她送出去,讓陸家吐血,而且一送就送到京城外,莫太太甚至把蘇姨娘一塊打包過去了——要待在京城,兩進院子,五千兩現銀,住城外,一樣是兩進院子,五千兩現銀,不過瀾州那塊田產的收益就給他們了。

  蘇姨娘跟兒子一商量,住城外吧。

  疏浚侯就只有正妻生的一個女兒,加上姨娘生的一個兒子,從小都是疼愛非常,聽到不但是分家,居宅在城外,婆婆還跟去了,兩人都差點暈倒,這時才知道親家有多惱怒。

  別說上將軍府認錯討饒,現在要他們擺桌道歉都行,總之,別讓女兒女婿離了家族。

  投了帖子,卻遲遲不給回復,派人去打聽,下人說,太太知道四奶奶不會看帳本,也不懂服侍,前幾日已經從人牙子那裡買了幾個漂亮姑娘,個個貌美,現在正在訓練規矩,預備跟四少爺過去,不管四奶奶生或不生,都是給當通房的,這幾天忙得很呢。

  對於莫太太甩過來的這個巴掌,疏浚侯覺得很生氣,也沒面子,女兒雖傻,但卻是實實在在的侯府千金,況且又不是天生傻,是後來生病的關係,對方不過是個庶子而已,能娶到個嫡女,哪裡算吃虧?

  莫家如果不作聲,沒人會知道他女兒變傻子,偏偏莫太太搞得人盡皆知,現在大家都知道,對誰有好處?

  可他們就是再不願意,也管不了別人的家務事,過年之前,莫家四少爺就帶著母親妻子與兩房下人搬到城郊的院落。

  疏浚侯夫人思女心切,過了幾天便趕過去想看看孩子,沒想到守門卻是不給進——蘇姨娘恨死這對夫妻了,大樹底下好遮蔭,大將軍才四個兒子,就算是庶子都能得到不錯的照顧,二少爺亦是姨娘生的,不也在二十歲那年捐了官,跟著堂叔父在農部做事,前途一片平坦,可惜,因為將軍跟太太不想看到四媳婦,搞得兒子才十七歲就要分家,疏浚侯府又能指望什麼,難不成他們願意花十幾萬兩給兒子捐官嗎,想也知道不可能。

  現在雖然已經有兩個通房懷孕,可是想到兒子這輩子不會有嫡子,就覺得兒子可憐,這一切,都要怪那夫妻倆,居然異想天開騙婚,別說是將軍府,就算是販夫走卒,也咽不下這口氣。

  蘇姨娘不認親戚,莫太太自然也是——已經好幾年了,可是只要有人在席間提到「疏浚侯」,就會有人往她這邊看,總讓她惱得不行。

  出了氣是出了氣,可是無論如何,有件事情是不會改變的:大將軍上過疏浚侯的當。

  庶子娶妻,那是舊恨,嫡女落水,這是新仇,不整死你們,她就不配當將軍府的夫人,譚國公府的小姐。

  正巧皇上最近為了一些世家子弟不爭氣有點惱怒,莫太太於是打算把陸家往槍口塞,讓人把疏浚侯世子的行為外傳之前,還加油添醋了一番。

  最終版本就是:疏浚侯世子奉命到馨州,公事沒辦,整天穿梭聲色場所,上花舫卻不肯給船資,只嚷嚷自己是奉旨,誰敢跟他討船資,上京城跟皇帝要去,後來花舫姑娘都不接他這客人,他竟逼良民漁女上船陪酒,漁女不從,還撞壞人家謀生工具。

  疏浚侯聽到消息時當然是很驚訝,才離京不到半個月,怎麼消息傳得這樣快,誤傳嗎?還是有人刻意污衊?

  但想到兒子那不成材的樣子,很像他會幹的事情,為了避免事情鬧到無法收拾,惹得皇上生氣,當下便決定快馬加鞭直衝馨州,賠了船隻兩倍金額,親自把兒子押回京城——艷丹感覺出莫安華的身世比她想像的還要高,也是因為這件事情。

  那日,造價千兩的花船被撞得只剩下幾片木板,船上的擺飾對象全部沈水,得重新做一艘,她足足心疼了幾日,沒想到柳暗花明,居然有人來認這筆帳,不但付清了造船資,還給了她二十錠金元寶,算封口費。

  高官特別跑來道歉賠錢,絕對不會是因為他良心發現,十之八九是莫安華的關係——能夠跟疏浚侯世子有仇,家世也不會差到太多,京城貴女,怎肯白白落水,自然會寫信回家告狀,自己算是間接受惠。

  想想,開始專心繡起江南式樣的荷包,待新船造好,莫安華又上船玩時,送給她感謝了一番。

  莫安華拿到荷包,笑得不行,「艷丹你真有意思,明明都知道了,但見我繼續穿著男裝,就還是把我當公子看待,送荷包呢。」

  「本就該如此。」

  「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善解人意,天下肯定太平。」

  兩人原本不過是客人與姐兒,那個荷包事件後,倒是真的變成朋友了。

  自己比莫安華大得多,也看得多,年輕的船姐兒活潑些,但年紀大些的船姐兒才真能說話,所以為什麼採香湖上出船最頻繁的姐兒通常不是那樣年輕貌美,真少爺假少爺,甚至是一些貴太太,有時候真的只是想說說話而已——這是艷丹聽到桃花說主人邀她到府一敘後,唯一能想出的理由。

  莫安華見到眼前的棋格清一色的被放上艷丹的棋子,有點傻眼,這是她玩南磷棋最糟糕的一次。

  「莫姑娘心不在焉,自然是艷丹得利。」

  女人哎的一聲,重新整理起棋子,「你說的對,分心做不了事情,可我現在真的是專心不起來,讓你來,只是想有人陪陪我。」

  艷丹一笑,溫言道,「莫姑娘自己一個人住,是主子,又不缺金銀,怎會突然多出煩心事?」

  大部分的人絕對不會一下子就說自己心煩什麼事情,而是需要慢慢的問,慢慢弓導,對方才說一點,說一點。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莫安華的女裝,梳的是婦人發式。

  能讓疏浚侯在數日內衝到馨州善後,莫家在京城應該是有頭有臉的門第,那樣的千金小姐卻是被單獨下放到馨州這地方,不管中間經過什麼,都不會是什麼好事清。

  「老實跟你說吧,我因為不得丈夫喜歡,被趕出家門,他上月受傷,京城紛擾,便來我這兒養病,那也沒什麼,反正還有房間,各過各的就是了,可直到他進了門,我才知道原來他不記得過往的事情了,以前對我愛理不理,現在對我倒挺理的,也不怕你笑,我們成親快五年,這一個月相處的時間,比過去五年加起來還多,他說以後會好好對我。」

  艷丹看她神色,說起話來是無奈加上疑惑,並不是嫌惡的樣子,知道她對丈夫並不討厭,遂道:「姑娘還年輕,如此分隔兩地總不是長久之計,不如趁此機會重修舊好。」

  「你說這話跟我奶娘一樣,奶娘高興死了,她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大概就是丈夫帶我回京,兩人好好過日子。」

  「奶娘自然是疼小姐的。」

  「可是你說,萬一哪天他又恢復記憶了怎麼辦,然後又想起為什麼討厭我,再把我扔到馨州嗎?我可不想來來回回折騰,我家也禁不起這樣來來回回折騰。」

  她當然知道女子還是要有個家庭才是正道,只是被「養病」一次,已經讓莫家很沒臉,再來一次,她這輩子真的只能出家了。

  「姑娘的夫君可有說為什麼討厭你?」

  「富貴迷人,京城人為了目的,有時候會不擇手段,我想來想去,大概是爹娘在婚事上有些隱瞞吧。」

  莫家雖然已經算是很好的門第,但賀文丞可是皇帝的兒子,也許當時說親,爹娘也用了跟疏浚侯差不多的方式,也或許許婉妃根本沒經過他同意就去跟皇帝求了聖旨強迫中獎,這才導致他婚後冷淡。

  新婚之夜,她明顯感受到他的怒意,隔日進宮奉茶,又明顯感受到許婉妃的熱絡,丈夫不喜歡她,可婆婆喜歡,怎麼想他都是犠牲者,而她,則是另一個。

  至於那些信,大概,說不定,應該……是許婉妃讓人代筆寫的,荷包手帕自然也是到了許婉妃手裡,如此才能解釋,為什麼她一次也不曾看見過。

  京城為了想保住長遠富貴,多的是奇葩招數,也許爹娘跟許婉妃一時想不開,算計了這場婚姻。

  她不是沒想過要問,可想起四哥四嫂,還真的只能算了。

  「我那叫春菊的丫頭,比我大幾個月,是奶娘的女兒,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現在都兩個孩子的娘了,大的今年四歲,小的那個才幾個月,你見過剛剛出生的小嬰兒嗎,好小好小一個,養了幾個月,也才長大一點點。」

  莫安華在手中比劃著大小,「軟綿綿的,好可愛,白白胖胖的,小臉看著我的時候,就算不是親生的都覺得貼心,看到那麼小的娃娃,也不是沒感觸,「重修舊好」說來容易,只是不知道他的話能不能信。」

  「姑娘的夫君可是言而無信之人?」

  「這倒是沒有。」莫安華乾笑了幾聲,「我們以前沒怎麼說話,當然講不上騙或者不騙。」

  前幾日等丁大夫來那個晚上,她坐在床榻邊給他搧涼,雖然只有月光,但是還是能隱隱看到他的神情,只能用四個字形容:欲言又止。

  欲言又止,欲言又止,還是欲言又止,

  基於以前沒什麼交談經驗,莫安華只能裝作不懂,繼續扇啊扇的,直到大夫診完脈,開了藥方,連藥都煎好,服侍他喝下,賀文丞終於擠出兩句,「以前的事情我真想不起來了,不過以後,我會好好待你。」

  那神情很溫柔,就很像那日秋宴,他問她喜不喜歡樹上的鳥兒,要抓下來給她一樣。

  說來沒用,但她還真的在那個瞬間,有點心動。

  如果他真的什麼也想不起來,那重新開始,好像也還行——她也想相夫教子,養兒育女,可是,如果就這麼說好,好像又有一點不甘願。

  他可能是被設計娶妻,可是,她也是無辜的啊,五年的時間呢,還給他納了一堆婉儀吉祥良女,哪個正妻喜歡做這種事情啊,真不好受。

  一下糾結於他還沒跟自己道歉,一下又糾結於可他又不記得以前的事情,最後的糾結就是萬一他恢復記憶了,把現在的事情推得一干二淨,那她是要找誰講道理去?

  艷丹鑑貌辨色,接著說:「這要說,其實姑娘的夫君大可直接行使夫權,姑娘也不能拒絕不是嗎,不管是要回京還是留在這裡,都不可能由女人拿主意,他願意給姑娘時間考慮,其實已經算很難得了,姑娘年輕,不如給自己個機會吧,反正再糟也不過就是這樣,可如果賭贏了,人生就會不一樣了。」

  這倒是。

  賀文丞其實可以直接把她摁在床上,不會有人進來,也可以直接把她拎回京城,同樣也不會有人指責,他是丈夫,想對她怎麼樣就怎麼樣,可是他卻願意給她時間考慮,這幾日也盡可能不來打擾她,實屬不容易。

  艷丹笑勸,「男人跟女人本質上是不一樣的,女人說一件,做一件,男人說一件,可能做了十件。有件新鮮事情說給姑娘聽吧,前些日子有個男人指了我的船,也不喝酒,就讓我教他南磷棋,說他打聽了,採香湖上我最懂這些異國玩意,花了五兩銀子船資,就為了讓我教棋。」

  莫安華笑了出來,「一個大男人怎麼學這東西?」

  南磷棋難登大雅之堂,基本上是後宅消遣用的,就算想玩,也大多是看棋譜自己學,讓人教雖然省時,但總覺得有那麼一點不好意思。

  「我猜他若不是為了討好心儀的姑娘,就是為了討好喜愛的妻妾,不管那姑娘是誰,都真心讓人羨慕。」

  「這倒是,遇到有心人,是好命的姑娘。」有人願意為她花時間花心思,那證明自己是被放在心上的,這樣過日子才有意思。

  「那公子在船上一個多時辰,除了問棋路,再無其它言語,想必平常也是少言之人,不管他學這棋子是為了誰,那姑娘大抵都不會知道這男人為了討她高興,做了這樣的事情,要一個大男人去說,我為了你如何如何,是有些難度的,又不是菜市婆子,誰張口閉口說我做了什麼,說穿了,那姑娘只會開心,不會去想這人怎麼會,如何會——這就是我說的本質差異。對姑娘來說,「好好待你」也許只有四個字,但對有些男人來說,這四個字並不容易。」

  賀文丞看完信件,將信放在燭火前一點,燃燒,直看著那信完全燒完,不留一點紙片。

  幾日痛苦的失眠與惡夢,把記憶全部喚回來了,全部!

  那感覺很奇特,就像用二十一歲的心智去重新過了一次,想起過往,突然發現一些奇怪的地方——當時皇帝封他為親王,葉太后非常不高興,甚至兩次下旨召母親進宮痛罵一頓,說她教子不善云云,後來是五哥親自入宮勸太后放下,親王需獨掌一司,可自己能力又不到那裡,何必為此讓皇兄為難呢,事情才算過去。

  當時他以為葉太后被五哥說服了,可現在想來,葉太后的個性向來霸道得很,莫皇后先給嫡子定下娘家姑娘,她便除掉與莫皇后從小相親的好姊妹房太太出氣,他不願娶葉家女為王妃,她就栽贓莫安華與譚二少爺彼此有意,使得他心生芥蒂,更別說如何整治后宮了。

  當時若不是盧婷妃被打入冷宮,又適逢游太後大壽,需四妃齊賀,母親怎麼樣也不可能從一個富貴升為婉妃,可那盧婷妃之所以被打入冷宮,據說是跟侍衛有染,沒有人證,也沒抓到現行,只憑著從侍衛府中搜到的紫雲宮事物便判有罪。

  此類事物,族繁不及備載,葉太后對於自己想報復的人,沒一次手軟,只要有人不順從她,絕對沒有好果子吃,親王那九世富貴,怎麼可能因為五哥一勸就讓她真的收手了,想辦法殺了他,奪回親王之位,這才是葉太后的作風。

  他府中侍衛已經是一等一的精良,皇兄又想他執掌刑部,得罪之人甚多,把原本用來保護皇后的兩個高級宮女給了他當貼身大丫頭,葭月霜月實是萬中選一的好手,那刺客可以進得盈庭院,葭月霜月兩人連手居然打不過他,功夫實在厲害,如果是從宮中出來的,那就不意外了。

  只是,這又讓他為難,該不該跟皇兄說……

  「見過王妃。」

  「免禮。」

  門很快的被打開,莫安華走了進來,直直走到桌子邊,看樣子是有話要說,卻一下子被桌上的信封吸去注意——剛剛只來得及燒信。

  女人拿起信封,「宮印?」

  「皇兄讓人送信過來。」

  莫安華很快反應過來,「王爺又想起什麼事情了嗎?」

  「陸續想起不少,小時候在宮裡的事情,十四歲出宮的事情,刑部一些尚未完結的案子——但對於後宅,卻是什麼都想不起來。」發現自己居然被葉太后所欺,既後悔又覺得丟臉,那晚,他整個晚上都想跟她坦白,但始終說不出口。

  五年的時間啊,一個女子,能有幾個五年。

  更別說這五年中她出入宴會場合,要受到多少同情跟嘲笑,明明什麼錯都沒有,卻無法抬頭做人。

  他當然可以安慰自己,不過才十五歲的年紀,哪里斗得過葉太后的心計呢,會出此計,肯定也把他的性子與莫家同疏浚侯的恩怨計算在內了,知道他不會問,她也不會問。

  沒人開門,這騙局就牢不可破。

  只是沒想到太皇太后過世,莫皇后一邊操辦喪事,一邊還拷問了坤聖宮的宮人,意外挖出當年舊事。

  他也不是沒想過要立刻派人把她接回京,可母妃當時身體不大好,每餐都只能吃幾口,痩了許多,當兒子的總不能在母親身體不好的時候還在張羅著要接回妻子。

  等母妃身體逐漸恢復,他想著差不多該派人去馨州接人時,刺客駕到。

  這幾日他在想,肯定是他那半年一直記掛這件事情,才會在暫時失憶時只想起那抹石榴紅的身影。

  「王爺記得起刑部舊案,卻記不起妾身?!」

  男人搖搖頭。

  「那,王爺可曾想起羅婉儀,劉婉儀,姚吉祥,張吉祥,孫良女,梅良女,鍾良女?」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13 02:30 PM

第六章

  記不起她,那記得羅婉儀,劉婉儀,姚吉祥,張吉祥,孫良女,梅良女,鍾良女這一串女人嗎?

  啊,忘了加上許側妃……

  莫安華沒聽到回答,因為幾乎在同一時間,外頭傳出尖叫聲,很淒厲的那種,賀文丞瞬間滅了房中燭火,把她拉到身邊,「別說話。」

  不一會,邵四的聲音宏亮的傳出來,「有刺客,滅燈進屋。」

  又是接連兩聲長哨。

  莫安華知道那哨聲代表什麼,外頭開始傳出刀劍交錯的聲音,聽邵四的吼聲,似乎來了五個人。

  想取她性命,還是他的?

  他的仇人肯定不少,但莫家也不是什麼無辜小白兔,至少,疏浚侯一定很想看她死。

  賀文丞扶住她,靠著書桌後頭的牆壁坐下,莫安華定了定神,開始往外爬,他連忙把她抓回,低聲吼,「找死,沒聽到有刺客,還往外頭去。」

  天氣熱,窗戶沒關,今晚月色又好,刺客眼力只要好一點,不難看出屋內有人移動。

  「煙粉藏在美人榻下面,得去拿。」

  他倆都不善武,萬一刺客摸了進來,刷刷兩下就能了結兩人,若能灑上煙粉,大家都辣到看不見,活命機率好歹大一些。

  「在這等著,我去拿。」

  然後接下來,莫安華看到一個不曾想過的畫面:一向冷淡高傲不愛說話的賀文丞,在地上爬著鑽進了美人榻下面,好笑,好醜,超沒形象,可是,卻是為了她的安全。

  說照顧啊,對你好啊,耍耍嘴皮子很容易,但要做到還真不容易,賀文丞是真的在保護她呢——莫安華一邊起著內心變化,一邊又覺得太不像話,外頭情況不明,她居然靠著牆壁在兒女情長,可是,忍不住。

  女人當然都希望夫君對自己好,婚後雖然備受冷淡,但總還是期待著守得云開見月明,期望哪日他能看到自己的好處,把自己當妻子看待,夫妻和樂。

  剛開始莫安華還信心滿滿,覺得一定有辦法讓賀文丞改變主意,喜歡上自己,是啊,為什麼不呢,她青春貌美,又與他門當戶對,有本事,懂溫柔,好好服侍,總能讓他改變想法的,只是隨著一年一年時間過去,她也慢慢認清現實,現實就是,不可能。

  當然,如果單純以一個大黎百姓的眼光,賀文丞還是很了不起的,破案無數,不因為自己是親王而仗勢欺人,反而更努力以能服人,她喜歡這樣一個有能力的男人,就算他那樣冷淡,那樣無視自己,她也恨不起他。

  莫安華曾經想過,如果賀文丞對她如珠如寶,但卻是個無能小人,這樣的話,自己願不願意,想了想,好像也不太願意,她是將軍府的小姐,她的父兄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她的丈夫也必須是,如果她打從心底看不起一個人,她也不會希罕那個人。

  想通這點之後,她在盈庭院就好過多了。

  她能心平氣和的看著他優秀,然後偶爾在夢境裡,會夢到當初期待的那種夫妻生活:丈夫會對她好的那種。

  在京中共同生活三年多,賀文丞沒對她好過,可沒想到在離京千里的馨州,外頭護院與刺客互相喊得震天價響的時候,他護了她。

  他剛剛吼她說「找死,沒聽到有刺客,還往外頭去」,知道她是要去拿暗藏的煙粉,又說「在這等著,我去拿」,還真的……

  男人很快又爬了回來,手上多了一個竹筒,必要時打開栓子,往上一扔,然後大家開始流眼淚。

  女人拉著他的袖子,「你猜,這是想砍你的,還是想砍我的?」

  「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說這個。」

  「就是怕才找話說。」

  「等等。」男人突然發現重點,「閒雅別院也有過刺客?」

  「自然有,不然哥哥為何把邵四派來。」她既是將軍府小姐,也是文親王妃,這兩家的仇人量在京城排起來應該都在前五,否則邵四在戰場上那可是前鋒人物,怎麼可能會來給她守院子,甚至在每間房中都藏了煙粉,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以前有過兩次,可是,沒這樣大陣仗,也沒這樣久。」

  「這樣你還繼續住著?」

  「那是自然,身為莫家女兒,只能迎敵,要是對方一來擾,我就搬家,那得多累,增加侍衛,讓刺客知道自己討不了好,這才是正道。」

  男人伸手環住她,「不管如何,若邵四半炷香之內沒辦法解決,就得加派人手,或者換地方住。」

  賀文丞才剛剛說完一會,外頭又傳來邵四的吼聲,「清人。」

  清人基本上就是搞定了,清算人數,清理傷者跟刺客,自然都是由侍衛來,丫頭嬤嬤是沒膽看這些的,莫安華不怕,可是沒興趣看。

  莫安華一笑,「他大概是聽到了,覺得沒面子,趕緊清給你看。」

  「你心情倒好。」

  自然是好了。

  艷丹說「不如給自己個機會吧,反正再糟,也不過就是這樣,可如果賭贏了,人生就不會一樣了」,她覺得很有道理,她這樣子還能再糟糕嗎,唯一一點的猶豫,也在剛剛消逝殆盡。

  如果那樣危險的時候,他都記得要拉著她的手,那麼,自己為什麼不信他一次,給他機會,也是給自己機會。

  「這些話我只說一次,可得聽仔細了。」女人更緊的拉住他的袖子,「你前幾日說會好好對我,我不知道該相信好,還是不相信好,私心認為你沒必要騙人,違心之論也非你的個性,可同時也覺得,你有所隱瞞,於是挺猶豫的,一直在想,你是因為知道自己以前對我不好,這才想對我好嗎,萬一真是如此,若你哪日恢復記憶,那會拿我怎麼辦?」

  賀文丞一怔,他只想到別讓自己看起來很蠢,卻沒去想到她的顧慮。

  在聽到流言時,他沒相信她,而後又為了維持自尊,選擇不去質問,乃至於發現那隻是一場騙局,他也沒有馬上派人把她接回來,真要說起來,錯誤都不是她犯的,可後果都是她在承擔。

  以前他冷淡對她,從不給理由,此刻她有「萬一你恢復記憶又故態復萌」的不安,也是理所當然,他想想便道:「我可起誓,現在怎麼對你,以後就怎麼對你。」

  訂親後,他想過好多事情,可是,一樣都沒實現,他甚至沒對她笑過。

  若兩人能言歸於好,趁著在馨州無事一身輕,他想帶著她遊山玩水,飮酒聽琴,過著他曾經無數次想過的日子。

  「我還沒說完啦。」

  男人莞爾,「是我心急了,你繼續,我聽著。」

  女人哼哼兩聲,「那,嗯,剛剛明知道刺客隨時會進來,你還是讓我在書桌後頭等著,自己冒險去拿煙粉,我在想,不管以後怎麼樣,至少在這個時候,我相信你對我是真的有心,這就夠了。」

  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平常,只要他能給她正妻的尊重,就算妾室再多,她也能大度容人——重新開始就意味著將來總有一天要回到京城,回到文親王府,要跟那些婉儀吉祥良女稱姊妹實在太噁心了,她做不到,但若她們安分,她能做到相安無事。

  愛情哪有一輩子,姑姑以前也是三千寵愛,但現在后宮美女如雲,個個青春正盛,皇帝對姑姑只剩下尊重而已。

  姑姑都能活得好好的,她也能。

  「「現在怎麼對你,以後就怎麼對你」,這可是你親口說的。」

  「是我親口說的。」

  「可別忘了。」

  「不會忘的。」

  「你既然想不起我的事情,那也沒辦法,可是若以後把我這塊拼圖拼上了,希望你能告訴我,到底為了什麼。」爹娘做了跟疏浚侯一樣的事情,只是她的猜測,當時她不敢問,可現在已經二十了,可以負擔起結果,她不想再不明不白了。

  「好,我答應你。」

  馨州府中位於兩大河川交會處,商務來往十分頻繁,故而人口也是數一數二的多。

  而人一多,自然八卦就多了。

  最近的八卦就是一年多年前搬到此處的莫安驊,原說是京城的世家少爺,因為身體不好來養病,夏天的時候傳出爆炸內幕,唉呦,什麼養病啊,聽說那少爺原來有龍陽之好,男風不戒,家人嫌他丟人,趕到馨州來的。

  這八卦實在太給力,眾人馬上被吸引住,「秦老漢,你怎麼知道的?」

  「唉,那京城相好的跑到馨州來啦,現在養在宅子裡呢,不見原本鎮日出來玩的少爺最近都不怎麼出門了。」

  眾人哦的一聲。

  其中一個在大川酒樓跑堂的小子,甚至拍了大腿一下,「就說,最近怎麼都不見莫公子,原來……」

  「不過喜歡男人也沒什麼,我們師爺出了名的喜歡男人,家裡養了好幾個年輕的男孩子,又不偷不搶,吉員外不也有個書僮據說挺受寵,上回汪大人想跟他借宿一回,還不肯借呢。」

  「莫公子那樣俊俏,他那相好的樣貌怎麼樣?」

  「自然是​​沒話說,相貌也是好得不得了,只不過看來冷冷淡淡的,一副人人欠他錢的樣子,我家老太婆說,肯定是被莫公子霸王硬上弓,礙於莫家權勢,不得已跟了他,所以才那張臉。」

  已經是臘月,路上積雪厚重,為避免馬兒打滑,大家都行得慢,也因為如此,一路都是走走停停,有時甚至會在路中央待上個一會才能繼續前進,就在賣魚的大叔說得口沫橫飛的時候,花梨木馬車內的莫安華幾乎快笑趴在錦墊上。

  霸王硬上弓,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賀文丞此刻真的一臉冷冷淡淡,人人欠他錢的樣子,更忍不住抖動肩膀,太好笑了。

  賀文丞嘖了一聲,「福意,怎麼還不走。」

  「大爺,前頭有人正在下魚貨,實在沒辦法,大爺再等等。」

  莫安華忍笑搭著他的手,「大爺再等等。」

  「還笑!」

  莫安華原本想繼續忍著,可是外頭那賣魚的秦老漢似乎興致正好,一聲一聲的傳入馬車內。

  「京城是天子腳下,自然是重規矩的,我看那小倌對莫公子也不是無情,這不是追來了嗎,人哪,心是肉做的,就算剛剛開始不願意,但相處久了自然就有了感情,莫公子肯定對他不錯。」

  噗——

  天哪,小倌,小倌!

  堂堂文親王爺,到了這里居然變成有情有義的小倌,好好笑,好好笑啦,賣魚大叔當年是不是靠說書做生意,怎麼這麼能編。

  「是啊,只要彼此一心一意,男人跟男人又怎麼了。」一個婦人的聲音加入,「京城人腦筋好死板,還虧是天子腳下,見識還不如我們馨州人,還有,莫家人也太狠,不過就喜歡男人嘛,又不是殺人放火還是擄人越貨,居然這樣把兒子趕出京,虧他們捨得。」

  「面子吧。」

  「唉,你們不知道哇,這莫公子不只是喜歡男人而已。」賣魚大叔故做神秘的停頓了一下,這才道:「他還喜歡把自己扮成女人,自稱莫家姑娘,這才是被下放到馨州的原因。」

  莫安華還在回味著霸王硬上弓這個笑話,瞬間傻眼了。

  她哪裡像男扮女裝了,她明明就是天生一朵芙蓉花好嗎?

  這下換男人微笑了。

  莫安華皺了皺鼻子,不爽,以前女扮男裝是為了方便走動,現在夫君駕到,總不能還束著發冠,穿著長袍到處晃,自然是恢復女兒打扮,沒想到居然有人以為男裝才是真身,這,到底有沒有眼力啊,她明明從頭到腳都是女孩子的模樣啊,哪家少爺像她一樣白富美還不長鬍子的。

  男扮女裝,怒!

  賀文丞壓低聲音,「我如此有情有義,公子是哪裡不高興了?」

  女人聞言噗嗤一聲——他居然會開玩笑了耶,她以前在京城認識的那個面無表情的人一定是冒充的。

  話說回來,現在這樣真好。

  從頭開始,重新學習當夫妻,一起吃飯,一起喝茶,興致好了,一起出門到處遊玩。

  她沒家宅瑣事要處理,他也不用上朝去刑部,兩人時間多著是,又不缺銀子,還不大玩特玩。

  騎馬繞山,曜天河上游船賞月,到臨河酒樓大吃特吃一番,初一十五就去靈山寺上香,迎來一年一次的七夕花燈節,兩人攜手夜遊花燈街,匠人各自挖空心思出燈,他們便一路欣賞,梳洗過後,同榻而眠。

  九月登高,十月吃蟹,十一月底,向來溫暖的馨州居然下了雪。

  一覺醒來,院子全撲上一層霜白。

  那隻只在獵不到食物才出現的現實貓,抵不住冬天,把幾個月大的小崽們全領來了,莫安華命人在書房角落鋪了條舊被子,權充貓窩,紙窗上再挖個洞,方便進出,貓兒們有時會靠過來撒嬌求摸摸,有時候卻又屁股對人假裝沒看到,閒雅別院的人似乎也都習慣了,從不勉強它們。

  賀文丞對這種養貓法很是好奇,莫安華笑說,這貓不過是暫住,等天氣好了,馬上又跑不見,去年就是這樣,整個冬天好吃好喝的養著,一到春天就跑個無影無蹤,但要說它沒良心倒也不是,偶爾它還是會回來繞繞。

  瑣事,閒談,這些日常對她來說曾經多遙不可及,可現在都一個一個變成現實,她能感覺得出來,他很努力的當個好丈夫。

  所以,莫安華也盡量讓自己成為好女人。

  約好重新開始,所以她再也不提舊事,嬤嬤跟丫頭們也都不許提,她不想再看到他很內疚的樣子,抱怨過去只會把情分磨掉,以前就算了,未來還很長。

  前幾日去採香湖,艷丹的小廝見到福意,居然過來打了招呼,福意基本上都是跟著賀文丞,不可能自己跑來湖上玩,船資一次五兩,福意辛苦一個月的月銀還不夠上船一次,加上艷丹又不是很年輕,她可不認為福意會花大錢上一個大齡船女的船隻,唯一有可能的是跟著賀文丞上去的。

  莫名的,她就想起艷丹跟她說的那個故事:有個男人上了她的船,就為了跟她學南磷棋,「我猜他若不是為了討好心儀的姑娘,就是為了討好喜愛的妻妾」,她後來憋不住,問了。

  是不是才到馨州就去學了,知道她喜歡南磷棋,是跟丫頭打聽的吧,原來才剛到閒雅別院就想跟她和好啦,既然如此,怎麼這麼多天都沒動靜,應該一開始就跟她說,夫人我來啦,過去是我不好,你大人大量原諒我唄,我打算改邪歸正,這次不請自來就是為了當良人……

  賀文丞很快否認,說不是他,人家姑娘的小廝跟福意打招呼,要不是小廝認錯人,要不是福意自己跑去玩,總之與他無關。

  雖是如此,莫安華卻也不失望,因為男人否認完後,耳朵都紅了。

  說他可愛他大概會很生氣,但那個當下,還真可愛。

  幹麼否認啊,她又不會笑他,他願意花心思在她身上,她很高興啊。

  原來是偷偷跑去學啊,就說嘛,他在京城時連睡覺都快沒時間了,哪有功夫學這種東西,可如果是到馨州才接觸,那就不奇怪了。

  女人摸摸肚皮,曾經想給他生兒育女的,後來不敢想了,可現在,哈!

  自從丁大夫診出喜脈後,不只是賀文丞,連她自己都很愛摸肚子,有個小娃娃在裡頭住著,光是這樣想就覺得萬分神奇。

  從剛剛開始一點都沒感覺的平坦,隨著一個月一個月過去,現在已經很有感了,塞了小枕頭似的,若無意外,小傢伙夏天就會到了。

  賀文丞說是男是女都好,但她還是比較希望是男生,等過完年,他就二十二歲,該有個兒子。

  現在小衣小鞋都已經做起來了,看著抽斗那些嬰兒服裝,真是說不出的可愛。

  「只要能彼此扶持,就算兩個男人又怎麼樣了。」街邊漁婦還在繼續說著,「我看莫公子就挺好,對人客氣,給錢也大方,肯定不會刻薄那小倌的,兩人一起過日子,你就我,我就你,一心一意,總比一男一女,男人後來卻三妻四妾來得好。」

  「老太婆,我可是沒娶過姨娘的。」

  「那是你窮,我當年要不是看著你這麼窮也不肯嫁給你,就怕嫁給日子好一點的男人,等我年紀大了要娶姨娘來氣我,我啊,寧願窮到兩頓喝粥,也絕對不想每天吃肉卻跟姨娘鬥。」

  原本馬車氣氛不錯,直到這些對話傳進來,男人臉色就不太自然了——羅婉儀,劉婉儀,姚吉祥,張吉祥,孫良女,梅良女,鍾良女,差點忘了,許玉顏還住在盈庭院。

  他想傳話讓她出院子,可是如此一來,王府的人就會知道他恢復記憶了,一來,他還想多過幾天這樣逍遙的日子,二來,他還沒想好要怎麼把葉太后的事情跟皇上稟告,有些為難……

  「臉這麼臭做什麼,我又沒有怪你。」莫安華輕捏他的臉,「那幾個女人是我主動納的,不會算在你頭上。」

  「若非我們甚少同房,母妃又怎麼可能有理由讓你納這些妾室。」

  外頭那漁婦「寧願窮到兩頓喝粥,也絕對不想每天吃肉卻跟姨娘鬥」還真鏗鏘有力,聽她說完馬上一陣鼓掌就知道,大多數的女子都是如此想。

  「不要緊,身為正妃,我不會連這點度量都沒有。」雖然說也是不太願意,但放眼整個京城,除非窮到三餐不繼,不然誰不娶妾室,農部莊大人那樣敬重他的賢妻,還不是納了好幾個名門庶女當妾室,一夫一妻只發生在窮家或者話本里,真要糾結這個,只會悶死自己而已。

  「也是。」男人一本正經的說:「我都接受你男扮女裝了,對於後宅之事,你也要多多體諒。」

  莫安華噗嗤一笑,伸手捏著他的下巴,「放心,既然是本公子霸王硬上弓強迫了你,這點小事,不會跟你計較的。」

  三月底,天氣轉暖。

  天空萬里無雲,正是放風箏的好天氣。

  閒雅別院的人去年有過經驗,東西也都還在,聽得小姐想看風箏,連忙開倉庫,拿出去年做的幾隻大風箏,清潔起來。

  這種事情當然不用莫安華出馬,就在涼亭上喝茶看書,凍了兩個月,總算轉暖,加上這幾日太陽又好,都只想在外頭,初春的風吹起來舒服得很,若待在房間那就太浪費了。

  至於賀文丞,就很浪費的待在室內,沒辦法,自從去年五月初刺客來過後,他突然就跟邵四有個固定的交流,每隔一陣子就要兩人闢室密談,神秘得很。

  隱約知道他有調了一些邵四的人,不過邵四是這樣的,他對莫家很忠心,如果一件事情他判斷對莫家有利,才會去執行,所以莫安華完全不擔心他們的交流到底在幹啥。

  一個是她夫君,一個是莫家的忠僕,他們只會為她著想,既然如此,她就不想參加那種硬邦邦的會談了,因為對著一張地圖用大針刺標示,好累。

  現在這樣多好啊,喝茶,吃果子,看書,吹春風,等著風箏整理好,乘車往河堤去,她現在已經不可能自己放了,不過看那些彩色大風箏飛翔在空中,光看就很高興。

  等夕陽西下,就去府中新開的西瑤飯館,聽說是當地人來開的,口味道地,她長這麼大,還沒真的吃過西瑤菜呢……

  「小姐,有人投帖。」桃花捧著一個托盤,盤上一封信。

  女人眼皮都不抬,「放著吧,我有空再看。」

  書上都說西瑤菜三分麻,五分辣,七分香,鮮紅的辣油上飄著幾段翠綠色大蔥,這形容太致命了,一定很好吃……

  「可那人馬車就在外頭。」

  莫安華不得已從幻想中回到現實,就在外頭?哪有人直接上門投帖的,也太急了。

  拿起信封,上面寫的居然是「文親王妃親啟」,閒雅別院第一次收到給文親王妃的帖子,難怪桃花一臉詫異。

  抽出信紙,迅速看完,女人只覺得真是見鬼了。

  屬名是側妃許玉顏,吉祥姚云鳳。

  「桃花,你從內牆漏窗邊悄悄看一下馬車,數量跟樣式都看清楚,回來跟我說。」

  桃花很快銜命而去。

  女人再次看了那封信,大抵是說,姚云鳳的父親五十歲生日,所以想回來給父親賀壽,許太妃準了,太妃又想起自己的兒子不就在馨州休養嗎,於是派親侄女許側妃過來看一看。

  看?是覺得兩人獨處十個月大不妙,趕緊來爭寵的吧。

  兩個女人,一路肯定停停走走,讓下人快馬加鞭送帖子過來,在知府衙門等待也好,在客棧等待也好,總之,靜候召見這才是道理,哪有人直接馬車停門外,是想逼她開門嗎?

  她對姚云鳳的印像還行,雖然是地方官的女兒,但畢竟是嫡出閨女,禮儀那些都教得不錯,不事先投帖就直接殺過來,實在不像她會做的事情,十之八九是許玉顏的主意。

  許玉顏到王府玩過幾次,仗著有個太妃姑姑,很把自己當一回事。

  桃花迅速的跑回來,「小姐,看清楚了,一共六輛馬車,黛螺色的帳子。」

  黛螺色帳子,很好很好,她就怕他們是乘坐許太妃的青花綠來,若是如此,無論如何都得開門迎接,黛螺色就是一般王府女眷,連良女都能坐。

  「把信拿給王爺,王爺若要見,我就讓兩人進來,若不見,我就只讓姚云鳳進來了。」

  桃花再次銜命而去,不一會,氣喘吁籲回來復命,「小姐,王爺說他沒空,讓姑娘決定便行。」

  「張嬤嬤,你幫我走一趟,讓姚吉祥從側門進來,至於許玉顏,讓她在車上等。」

  「是。」

  張嬤嬤很快把姚云鳳領了進來。

  姚云鳳臉上雖然有長途跋涉的疲倦,但穿戴得很規矩,走到涼亭,立刻請安,「吉祥姚云鳳,見過王妃。」

  「姚吉祥不用客氣,坐,春菊,奉茶。」

  姚云鳳已經兩年多沒見過莫安華,此時見她雖然穿著披風,卻仍掩飾不住顯懷的模樣,內心更覺得不安。

  王爺二十有二,膝下猶虛,王妃懷孕這樣大的喜事卻沒往親王府傳,可見是故意隱瞞,不想傳開的事情卻給自己看著正著,有些不安,但見王妃神色如常,這才坐下——剛才那嬤嬤,真是嚇死她了。

  說來也是自己錯估形勢,弟弟前年踢翻王妃桌子後,被送去外地,他們姚家就兩個兒子,再不爭氣也捨不得,爹爹幾次想接弟弟回來,卻又不知道王妃消氣沒,沒名目上門拜訪,也不敢冒然行事,趁著五十歲生日,讓她回來,妾室拜見主母理所當然,讓她見縫插針提一提,若是王妃不介意了,想讓兒子回來馨州娶親。

  「父親五十歲大壽」是很好的理由,就算難搞如許太妃也沒為難她的準了,只是在行前多了一個行李:許側妃。

  姚云鳳不贊同這樣直接殺來,可是許玉顏執意,她也沒辦法,論位階,她是側妃,自己只是吉祥;論家世,她是許太妃侄女,自己不過地方官的女兒,下人自然聽許側妃的話。

  馬車一路駛到閒雅別院,遞出帖子後,她跟許玉顏在車中坐著,沒多久,外面丫頭一聲招呼,打開車簾,只見一個老嬤嬤行禮,「老奴見過姚吉祥。」

  雖然見面次數不多,但她知道那是王妃的奶娘,即便王妃不得寵,但王爺對她仍然十分尊重,從不駁她顏面,故奶娘在府中說話也算十分有分量。

  「姚吉祥遠道而來辛苦了,王妃請您入內一敘。」

  許玉顏立刻就不高興了,看樣子是想發作,但終於還是忍住,板著臉,跟著下了馬車。

  卻見張嬤嬤伸手一檔,「姑娘請留步。」

  許玉顏這下怒了,死奴才,剛剛對她視而不見,她忍了,沒想到她還想阻止自己入內?

  什麼東西,要不是看在王爺就在大門裡,她早一個巴掌甩過去了。

  許玉顏的丫頭見自家姑娘臉色不好,連忙說道:「你這嬤嬤好生無禮,這位可是甄部三司許大人的千金,也是許太妃的娘家侄女,現在是文親王側妃,還不快點過來請安。」

  「側妃?」張嬤嬤裝出困惑模樣,「姑娘怎麼如此好笑,大黎國律,主母點頭喝茶,妾室才算正式收入門內,口口聲聲說是王爺側妃,老奴倒想問問,許姑娘可給王妃敬過茶?」

  許玉顏語塞。她雖然見過王妃幾次,但若說下跪奉茶,那的確沒有。

  莫安華出京後,她才粉轎入門,給太妃奉過茶,給王爺奉過茶,可卻是沒給主母奉過。

  張嬤嬤繼續說道:「那可真好笑了,口口聲聲說是甄部三司許大人的嫡女,怎麼連這基礎法條都不知道,我大黎國女子何時變得如此不知羞恥,主母沒點頭,不能算侍妾,就算伺候過王爺,充其量不過就是個通房,老奴不管你以前是什麼身分,既然跟了王爺,那就別再說自己是哪家小姐,甄部三司,買來的官兒就別掛在口頭上炫耀了。」

  許玉顏臉一陣紅一陣白,姚吉祥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這一年多,許玉顏仗著自己有個太妃姑姑,又住在盈庭院,性子越來越囂張跋扈,儼然把自己當成正妃,下人見風轉舵得厲害,對她都行正妃之禮,兩個月前還發作了一次,把鍾良女活活打死了。

  此刻看她被王妃的奶娘罵,雖然是低著頭,內心卻是說不出的爽快。

  「沒投帖就直接上門,沒敬茶就說自己是侍妾,不懂規矩就多學點,乘著文親王府的馬車出來丟人現眼呢,還有,王妃受茶前,別再說自己是側妃還是什麼東西,通房就是通房,婢妾而已,別自己抬高身分。」

  許玉顏氣得全身發抖,轉身想上車,可轉瞬間又想到姑姑的交代,讓她來看看王爺可好。

  王爺到馨州已經快一年,只在最開頭寫了信,後來都是讓人傳口信而已。

  姑姑派人密訪,見王爺多有出門,雖然便服侍衛甚多無法接近,但看氣色還是不錯,便對她道:「玉顏,你去給姑姑看一下,若是文丞已經恢復得差不多,就帶他回來,讓他在莫安華身邊,我始終不放心。」

  別說姑姑不放心,她也不放心。

  入府一年多,雖然不算受寵,但王爺已經讓她入住盈庭院,只要王爺與莫安華繼續離心,將來的世子,一定是從自己肚皮里出來的。

  她想到這裡,立刻按捺住剛剛的憤怒,「我雖然沒給王妃敬過茶,但太妃跟王爺卻是承認我的,不信,嬤嬤可問姚吉祥。」

  張嬤嬤又是一笑,「姑娘不用多言,王妃身分尊貴,可不是誰都能見,若是羅婉儀,劉婉儀,姚吉祥,張吉祥,孫良女,梅良女,鍾良女,這七位侍妾想來拜見主母,王妃都歡迎,至於婢妾,那就算了吧,沒名沒分的,王妃可沒空誰都見。姚吉祥,請。」

  姚吉祥陪著莫安華坐了一會,見她心情不錯,這才小心翼翼問起弟弟之事,卻沒想到莫安華根本不放在心上,完全是自家爹爹緊張過度地小題大作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13 02:30 PM

第七章

  要是沒經歷過,賀文丞真不知道女人生孩子這樣恐怖——莫安華剛開始只是哼哼,接著唉唉,然後是慘叫,從傍晚痛到天亮,直至快中午,這才聽見小娃呱呱落地的聲音。

  先是女兒,再是兒子。

  產婆跟醫娘一人抱一個,都是喜上眉梢,「恭喜王爺,小少爺,小千金,正是一個好字。」

  為了避免多生事端,有孕消息並沒外傳,不過產婆跟醫娘都是莫太太派來的,自然知道宅中主人真正身分。

  當初請丁大夫,以為是天熱中暑,沒想到一搭手卻是喜脈。

  莫安華高興不說,那些嬤嬤跟丫頭也都喜上眉梢,他當然也很開心,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擔心。

  因為葉太后設陷,兩人婚後感情不睦,他後來雖然納了妾室,卻由於刑部事務繁多,也沒怎麼去過夜——世子之位不能無人,若他一直沒兒子,遲早要從哥哥們的孩子中挑一個過繼,到時葉太后自然會想辦法讓他過繼五哥的孩子,那麼她念茲在茲的親王之位與九世富貴只不過繞了一圈,還是回到她親孫手裡。

  老太婆貪婪,加上他遇襲之事到現在還是沒結果,這時候往京城報喜,只怕會引來新一批刺客行刺,兩人便沒作聲。

  肚子逐漸顯懷,天氣入秋,披風一捂,誰也看不出來,等肚子越來越大,進入冬天,剛好不出門,就是早春的時候得忍一忍,天氣那樣好,卻只能在閒雅別院的後花園散步,姚吉祥的話,相信她對於閉嘴這點聰明還是有的。

  至於產婆,醫娘,奶娘等等,都是請莫太太準備,要有經驗,重點是嘴巴要牢靠,這件事情他無法交代母妃,交給莫太太是最合適了。

  莫太太愛女心切,接到口信後很短的時間內便把人找好,都是極有經驗,長年給官戶太太接生,守密一流。

  莫安華整個孕期便由這幾人照顧,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終於,能跟孩子們見面了。

  此刻見產婆一人抱著一個孩子,說不出的高興,孩子太小,男人不敢抱,只摸摸小臉就算。

  那日他原本要進去看看莫安華,卻是被攔住了,女人生了快十個時辰,樣子肯定不好看。

  他不是很介意,她現在再糟糕,也是為了他的血脈在糟糕,讓女人辛苦生孩子,再來嫌醜,這種事情他做不出來。

  她生得這麼辛苦,總該去安慰一下。

  後來還是沒進去,因為醫娘出來說,王妃太累,聽見哭聲確定孩子安好後,瞬間睡過去了。

  莫安華足足睡到隔天中午,這才醒來。

  生得迷糊,她只記得第一個是女兒,至於第二個,實在不記得了,發現是一男一女,立刻笑開,喝完補湯,連忙要奶娘把孩子抱過來。

  看她滿臉喜悅,一下摸摸兒子,一下摸摸女兒,雖然都是笑著,可明顯更喜歡兒了一些,賀文丞笑道:「才剛剛生出來就偏心,看來以後我得多疼女兒一些。」

  「我才不是偏心呢,女兒是寶貝,可是要能在後宅立住腳跟,非得有兒子不可。」女人坐在床上,看著錦被裡的小寶寶,忍不住稱讚,「真可愛。」

  這點男人倒是十分贊同,「是很可愛。」

  「太可愛了,怎麼這樣可愛。」女人連番稱讚,終於想起一件事情,「先給兒子取個小名吧。」

  大黎民俗,女兒通常要等兩三個月大才會取小名,至於正式名字,一律周歲才取。

  「只給兒子取,這樣女兒顯得可憐,一起吧。」

  莫安華想想也是,等女兒長大了,知道這事情,心裡說不定會難過的,若是差個一兩歲還好,可明明是雙胞胎,卻是這樣差別待遇,怕是要傷心。

  賀文丞見她同意了,道:「我已經想好了,五月初九生,女兒叫五月,兒子叫初九。」

  女人一聽就覺得喜歡,五月,初九,很適合當小名,想想遂逗起孩子來,「五月,初九,五月——初九——」

  五月初九自然是沒理,打了呵欠,嚶嚶兩聲,兩大人看孩子似乎有睡意,沒再說話,只是輕輕摸著,小孩好哄,一下便睡了。

  旁邊奶娘見狀,很快抱起孩子到邊間去——王妃才剛剛生產完,要恢復得好,休息就得夠。

  賀文丞見床空了下來,也扶著莫安華躺下。

  女人眨眨眼,突然笑出來,「好奇怪,明明已經睡了十幾個時辰,可我現在又想睡了。」

  男人摸摸她的頭,「那就睡吧。」

  莫安華說想睡還真的是很想睡,閉上眼睛沒多久,呼吸聲就變沉了。

  男人看著她的睡臉,內心真有種奇特的感覺——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因禍得福,這一年是他過去幾年來最好的一年。

  以前,他只在書房,皇宮,刑部,這三個地方移動,多少人羨慕他權力與權勢都有,但總不是很開心。

  可是過去一整年,他看了山,也看了水,去了不少地方眼見四季變化,最重要的是,他跟那個在蔡國公府初見,在梨花樹下第一次說話,穿著石榴紅衣的少女,他們的緣分又被銜接上了。

  以前,他只有案上那堆棧得小山一樣的捲宗,每一個明天都是卷宗卷宗卷宗,沒什麼好期待,因為每天都一樣,直到了馨州,第一次覺得人生很有趣。

  談天說地,朝夕相對。

  莫安華有孕,是二十一年來最棒的禮物,剛開始肚子平平的,慢慢的大了起來,​​偶爾甚至能摸到小娃在踢肚子,鼓一下鼓一下,從左邊踢到右邊,再從右邊踢到左邊,光是這樣,他就可以高興好幾個時辰。

  有時候,他甚至感謝起那個刺客來了,若非如此,他不會知道原來人生這麼有趣。

  小孩子長得很快。

  剛出生時紅通通,皺巴巴,滿月時已經變得白白嫩嫩,到手腳開始有力氣翻身時,已經可以看出像誰——這讓莫安華很傻眼,在她肚子裡住了十個月,又讓她痛了一整天,結果,兒子不像她,女兒也不像她。

  嬤嬤丫頭奶娘看到初九時說:「真像王爺。」

  看到五月時也說:「真像王爺。」

  對莫安華來說,真希望有一點像王妃。

  對此,賀文丞顯得很高興,孩子都像他,真好。

  日子簡直太美好了——就在莫安華這樣想時,馬上不美好了。

  九月初,宮中來信,讓賀文丞一個月內回京。

  「一個月也太趕了。」雖然說她也知道遲早要回京城,但總希望能在馨州多待久一點。

  親王府有許太妃,還有後宅那堆婉儀吉祥良女,太讓人煩心,就算她能容人,可別人未必願意安生過日子。

  賀文丞解釋,「皇兄六月時就寫信讓我回去,不過我說孩子小,加上天氣熱,皇兄這才多等了幾個月。」

  他沒對任何人說明他「恢復記憶」的真相,莫安華以為他什麼都記得,就是不記得她,皇帝以為他記得公事,不記得私事——雖然覺得這弟弟可憐,可刑部實在找不到人接手,案件堆積如山,不處理不行了,既然公事上沒問題,那就回來吧。

  「當時刺殺你的兇手,皇上到底找到沒?」

  男人搖搖頭,「不過如果這次回去,護院人數會增加,都是好手,安全方面我想不會有問題。」

  「葉太后那邊呢?」

  「差不多了。」自從恢復記憶,慢慢回想起過去的怪異之處,他也開始佈局,收買,蒐集證據。

  愚忠愚孝,那就是不忠不孝,他很尊敬他的皇兄,可當他母親想害自己時,他也沒愚昧到坐以待斃,如果可以,再過半年會更好,那會是最成熟的時機,但他已經找不到理由拖延,只能回去。

  「我們是直接殺回去,靜悄悄的入京,靜悄悄的入宅,還是要通知太妃,讓太妃大肆整頓?」

  「安排人去傳一下話,讓母妃準備準備。」他母妃是庶女出生,雖然後來升為四妃之一,現在又成了太妃,但身為庶女的她有種根深蒂固的自卑,總覺得別人看她不起,先通知一聲,會讓她覺得自己被尊重。

  「既然如此,有件事情我要說在前頭,太妃接到消息,肯定會整個親王府都知道,若等我們回去時,你那表妹還住在盈庭院,我可是要直接抽板子——不是我不能容人,不在時就算了,我都回府了,許玉顏仍不收斂,我不出手,只怕以後連良女都能來試著踩踩看。」

  賀文丞尷尬,「後宅之事,自然由你作主。」

  這件事情說到底都是他的錯,就算表妹即刻搬出,那也改變不了她曾經住在盈庭院的事實,莫安華會因為這件事情被人茶餘飯後當成談資很久。

  也許,等到五月跟初九開始議親時,這件事情都還會被拿出來說,生母曾經被侍妾騎到頭上,這甚至會變成結親評估的籌碼。

  「你不准先寫信跟她講。」

  「好。」

  「雖然我已經說過了,可我還是要再強調一次,不是我不能容人,只是你那表妹當姑娘的時候就不是很好相處,加上許家沒落,她若能得寵甚至生下兒子,整個許家的未來會因為這樣而改變,她不單想爭寵,是一定得爭贏,如果不能一次壓住她,以後有得是麻煩,當然,她若能有侍妾自覺是最好了,若是沒有,為了以後平靜,我不會手軟。」

  許玉顏一進門就是側妃,還馬上住到主母的院子,有個姑姑婆婆,有個表哥夫君,底氣自然比一般侍妾高。

  上回到馨州,居然沒投帖子,馬車直接停在大門外,說了身分就想守門的開大門放她車子進來,主母沒點頭受茶,她就只是一個婢妾而已,居然想走主母別院的大門,也真是夠了。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昭然寺的老和尚說我煞氣重,我自己不信,但太妃信,你自己想辦法說服太妃。」

  要說太妃信也不對,煞氣重就是太妃買通昭然寺的老和尚編出來的。

  這一年多來,賀文丞實在對她很好,有關心,有寵愛,知道她在馨州玩慣了,不禁她足,反而跟她一起走遍各處,隨著四季變化,看盡山水,看盡花鳥,最難得的是他願意與她平起平坐,從不低看她,這良人已經沒得挑了,許太妃污衊她一事,她不想說實話讓他難過,但這件事情也不能不提。

  莫安華為了顧及他的想法,省去五千兩那段,卻是不知道早在賀文丞剛到閒雅別院時,張嬤嬤便把事情告訴他了,你娘為了陷害我家姑娘,花錢讓昭然寺住持造謠!

  想起母親做出此事,覺得有些難過,但眼見莫安華為了顧及他的心情沒全說,心裡又有些安慰,「不要緊,我就說你已經在靈山寺化煞,我們連孩子都生了,總不能再說你帶煞。」

  「也是。」

  見莫安華還是有點介懷的樣子,男人安慰道:「放心吧,母妃最介意的就是子嗣問題,五月跟初九現在養得白白胖胖的,有這兩姊弟在,你怎麼樣也不會是帶煞之人,相反的,生了一個「好」,多有福氣。」

  說起孩子,女人神色總算開心一些,只是那眉宇間還是有點黯淡。

  賀文丞就不懂了,刺客嘛,她肯定不擔心,大將軍府仇人是全朝之冠,不單是朝上有仇人,還有打仗時的流亡異族伺機報復,刺客幾乎月月有,莫安華身為將門之女,不可能把刺客放在眼中。

  表妹,他也答應了,若表妹還是倨傲,就讓她按照內宅規矩處置。

  葉太后,這關係到朝政跟權力抗衡,已經不是她能干涉的,依照他對她的了解,只要他說沒問題,在掌握之中,她便不會再多心。

  難不成是覺得要回京了,以後頂著文親王妃的頭銜不好常常往外跑?也不像啊,自從五月跟初九出生後,她哪兒都不太愛去了,整天逗孩子,洗澡哄睡都要自己來,現在讓她選城外騎馬跟哄孩子睡,她肯定選後面那個。

  把可能不高興的原因都排除了,到底還有什麼讓她這樣意興闌珊?

  嗯,啊,莫非——

  「是不是想著羅婉儀那幾人,所以不開心了?」

  莫安華哼哼,「才沒有。」

  那就是有了。

  原來是吃醋所以不高興啊。

  男人笑道:「我還以為什麼大事呢,這點小事情。」

  「這哪算小事情了。」這很大條好不好。

  在這兒一夫一妻多好,就連懷孕時她裝死不給找通房,他也沒開口要——怎麼能找呢,她如此辛苦的怎麼躺都不太舒服,怎麼可以讓他抱著別的女人,絕對不允許。

  可是,回到京城,現狀就不可能持續。

  首先,他不用她安排,親王府裡還有羅婉儀,劉婉儀,姚吉祥,張吉祥,這四位官家女兒出身的妾室,孫良女,梅良女,鍾良女這三個大丫頭提拔上來的妾室,還有個許側妃,雖然她沒點頭,但礙於許太妃,回去肯定要補喝茶。

  想到那一窩子姊姊妹妹,內心就不舒服。

  「放心吧,我不會去找她們的。」

  嗷,「真的?」

  「我的脾氣你還不了解嗎,不願意的,誰也別想塞給我。」

  這倒是真的,那張吉祥是兵部掌司張大人的前頭妻子留下的嫡女,使了計謀,這才進了王爺府第。

  起因是張大人生日,身為刑部掌司,賀文丞夫妻自然必須前往,人多,男女分席,席間侍女不小心把酒潑灑在賀文丞的衣服上,男人在小廝引導下去後頭廂房換衣服順便淨手,才換好衣服推門出去,就見一個老嬤嬤跪在門邊嘶吼著求他納了自家小小姐。

  這才知道,原來當時服侍他更衣的並不是丫鬟,而是張大人的嫡女,貌美非常,據說已經要定給歐陽大人當填房。

  莫安華聽到消息時正與張大人的填房張太太品花茶,老嬤嬤匆匆來報,張太太一臉鐵青的請她一起看看該如何處理。

  莫安華到了那更衣小院,賀文丞已經走了,福意留在那里傳話,說王爺的意思是由王妃定奪就行。

  張姑娘跪在地上,哭得一臉淚花,張太太的臉別說多難看了,丈夫生日宴客,朝中多位重臣都來道賀,本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已逝元配的女兒卻設計陷害客人——哪個男人會願意自己的妻子服侍過別的男人更衣,張姑娘只能許給文親王。

  這傳出去,以後張家宴客誰敢來,一個被看上就得納了,對於未婚的女兒們更是大傷,規矩這樣差,能娶嗎。

  於理來說,這樣的姑娘可以不要,沒人會說王府不對,可是如此一來,張大人臉上卻是無論如何過不去,堂堂一個兵部掌司的嫡女,都下作到自己跑去幫男人換衣服的地步,人家還不要,太打臉了。

  賀文丞年紀輕輕便獨掌刑部,得多交好,少結仇,不需要為了一個妾室的名分弄得大家不好看,況且今天還是張大人生日。

  莫安華當下開口道:「既然如此,張姑娘今日就跟我回王府,芽枝,你先回去,派人手把賞月閣打掃出來,梔子,跟著張姑娘回房,幫忙收拾,好了就先到馬車上等我。」

  此話一出,張大人臉上好看許多,女兒做出這樣丟人的事情,若王妃不收,他以後真不用上朝了,光笑都能被笑死,連忙拱手跟她道謝,一邊又說了一些慚愧、教女不善之類的話。

  「張大人張太太不用客氣,我是想著兩家交好,堂堂掌司嫡女,照理就算不是側妃,至少也是個婉儀,但張姑娘今日行事不妥,我只能給個吉祥名分,將來有功不升,有過得降,萬一許太妃不高興了下手責罰,我也不能替她說話,此事卻是得先跟張大人說明白。」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對張大人來說,現下如此難堪,王妃願意收這爛攤子已經很給面子了,如果是他,什麼都不會給,當個通房就算,太丟臉。

  回王府的車上,張姑娘始終低著頭。

  真傻啊!堂堂二八年華的姑娘要嫁給三十歲的人當填房,覺得委屈了,大抵是仗著自己貌美,覺得男人就算被設計了,但看到自己如此沉魚落雁之姿,還不心軟嗎,只要伺候上了,懷上孩子,一切就好了。

  張姑娘當日入府,莫安華安排了院子,給了兩個嬤嬤,四個丫頭,告訴她吉祥的月銀六兩,胭脂香粉等物品半年給一次,衣裳一年四裁,一裁四套,三餐都是六個菜,不能點菜,按照等級給,就沒以後了。

  賀文丞不去賞月閣,再年輕貌美也沒用。

  大概過了兩三個月,張吉祥自己到盈庭院外想求見莫安華,莫安華才不想理,傳話讓她回去自己的住處。

  沒想到守門嬤嬤來報,張吉祥說一定要見到王妃,不然不走,莫安華簡直無言。

  當時她在張大人府第二話不說就把她帶回來,馬車上沒多加斥責,這兩三個月該給的都給,該有的都有,也不曾去為難她,她是不是以為自己好欺負?

  她可是堂堂王妃,一品大將軍的嫡女,八人大轎抬進門的正妻,一個侍妾想見就見?主母都說不見了,還一定要見?

  結果就是她賞了十個板子下去,讓嬤嬤就在盈庭院外頭打,打完張吉祥就回去了,此後不敢再說一定要見誰。

  要說容貌,張吉祥真的是很美了,絕對比其它幾個妾室都還好看,但那種方式入門,有點脾氣的人都不能接受。

  「不願意的,誰也別想塞給我」,的確是如此,至少在她離京之前,他沒見過張吉祥。

  可是,就算扣除張吉祥,美人兒還是不少……

  「回京城後,讓孫良女梅良女出府吧,賣身契還了,多給點銀子,看她們想做生意還是再嫁都行。」

  喔,看樣子他是要把丫頭提上來的都送出府,雖然婉儀跟吉祥都還在,但少了良女已經算不錯,那孫良女還叫做若月時,挺乖巧的,一提拔上良女,積極得很驚人,有一次還穿了西瑤舞衣一路跳舞進盈庭院,把她嚇死了,以為有人中邪,賀文丞很怒,直接把她扔柴房,冷靜十天才准她出來。

  「那鍾良女不一起嗎?」好啦,她小器,但少一個是一個。

  「她得罪母妃,早被趕出府。」

  嗷,鍾良女好大膽子,太妃也敢得罪,只趕出府算懲罰輕了,這要是在四王爺府上得罪齊太妃,肯定被打得面目全非後扔出去。

  「你再跟張太太通通氣,告訴她張吉祥還是清白之身,讓她接回去以旁支身分嫁人吧。」

  還是老話,若張吉祥當初是進四王府,四王爺為了顧及兵部掌司顏面,肯定會接回,但王妃絕對轉手就把她配給低賤的小廝。

  莫安華算算,原本八個女人,現在只剩下許玉顏,羅婉儀,劉婉儀,姚吉祥,少了一半,該滿足了。

  她是正妃,娘家勢力雄厚,以前沒生孩子她都不怕了,現在有初九這張金牌,她更不用擔心。

  都說雙胞胎不好養,才不是,她的五月跟初九都好吃好睡,白白胖胖,哭起來震天價響,揮起小拳頭力氣也不小,張嬤嬤說,兩娃娃敲起床板來,頗有她當年「咚咚」之風。

  「只不過如此整頓後宅,你大概要背上不賢之名。」

  「不怕,我都生兒子了,哪裡不賢慧呢?」莫安華嘻嘻一笑,「等見到五月跟初九,說不定連母妃都會伸出大拇指稱讚我是絕世好媳婦。」

  這次回京城是要定居,自然有諸多事情需要打理,正式啟程已經是十月的事情,因為五月與初九才幾個月大,捨不得他們舟車勞頓,賀文丞下令,一日只行半日車。

  出了馨州,男人又想起回京之後,礙於公事跟身分,大抵也沒什麼時間出來游玩,途經美景,便下車看看,賞遊一日半日的,如此拖拖拉拉,走走停停,等大隊人馬過了南門,都已經是臘月初一。

  文親王府的大管家早命人在街口等,看到大隊馬車,立刻回報,迅速推開那扇紅漆金銅大門。

  黃帳馬車從正門進入,後面兩輛青帳車子也跟著,其餘則走側門。

  車子穿過前庭一箭之遙的石磚地,直到大廳前面才停下來。

  第二輛青帳車子跳下丫頭,趕緊拿了凳子就到黃帳車子前面放好,又伸手揭開簾子,賀文丞首先走下來。

  那些站在前庭的丫頭小廝立刻跪下,整齊畫一的喊著,「參見王爺。」

  雕樑畫棟的大廳中央,正座的許太妃有點坐不住,一年多不見,兒子終於回到自己身邊。

  許側妃,羅婉儀,劉婉儀,姚吉祥,張吉祥,孫良女,梅良女,兩邊排開站著,個個都翹首以盼。

  王爺下來後,並不是直接步入正廳,而是轉身從車裡扶出一個繫著石榴紅披風的女人。

  面貌雖然看不清,但從王爺的馬車中出來,還穿石榴紅,只有一個女人:莫安華。

  廳上女人面面相顧,王爺居然把王妃帶回來了。

  膽子大一點的偷偷瞄了許太妃,果然是不太高興的樣子。

  莫安華下了車後,兩人並沒有馬上走到正廳,而是走到了第一輛青帳車子後頭,接下來的畫面,對王府上上下下的人來說都是前所未有的衝擊——帳子掀開後,裡頭一個嬤嬤先是把手上一團錦被給了王爺,接著又回頭抱出第二團錦被給了王妃。

  就在眾人疑惑是什麼東西時,哇哇哭聲瞬間解答眾人的疑惑,錦被裡包著的是小娃。

  王爺不只到馨州養病,還連小娃都養出來了?

  算算去了一年半,有小娃也不算意外。

  許太妃聽到嬰兒哭聲,忍不住了,一下衝出來,「文兒,這……」

  「見過母妃,這是兒子的嫡長子,王妃所出,小名初九。」

  賀文丞說完把手中的錦被遞過去,許太妃連忙接到懷中,小娃雖然在哭,卻是養得白白胖胖,很是可愛。

  嫡長子,許太妃喜心翻倒,見莫安華手上還有一團,已經忘了以前說她煞氣重,讓她走遠點別靠近這種話,探著脖子便問:「那這個呢?」

  倒是乖巧得多,大眼睛滴溜溜的看著,跟文兒小時候一模一樣。

  莫安華笑道:「回稟母妃,是龍鳳胎,這是姊姊,小名五月。」

  一男一女一個好。

  太妃臉都笑開了,抱著孫子往內走,「快點進來,外頭冷。」

  一進大廳,幾個侍妾連忙跪下問安,賀文丞揮手讓她們起來,「母妃,初九怕是餓了,先讓奶娘帶去餵吧。」

  「我都高興胡塗了,哪個是初九的奶娘,把孩子抱去餵,飽了再抱過來。」才抱上這麼一會,她還想再抱抱。

  奶娘伸手接過孩子,笑說:「是!」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13 02:30 PM

第八章

  回來只休息了兩日,賀文丞又開始往返於王府,勤政殿,刑部,三個定點的日子,一年半的時間,累積未決的捲宗堆積如山,每日不到五更就出門,天黑才回府,忙碌不堪。

  至於莫安華,當然也沒比較好,外人可能覺得公事比較忙,其實後宅番石榴事情更多,更瑣碎。

  首先,她很高興許玉顏很有自覺的自己離開盈庭院,入住建府時就給側妃準備的臨喜院,省得她賞板子,總歸都姓許,賞下去對太妃面子上也不太好看。

  叫來幾個管事娘子細細問了她離京這三年的事情,大事小事都要問清楚,八個管事娘子輪流說,事情不少,其中,最讓她錯愕的就是鍾良女居然是被打死的,是許側妃的意思,起因不過就只是口角。

  一個側妃居然敢因為口角就打死良女?

  只要有品級,即使是丫頭出身也不能隨意打,有需要公斷之事得稟上處理,講白了,這王府中只有三個人能打人,太妃,王爺,還有她。

  側妃算哪根蔥,膽子居然這樣大?

  只怕是爭執當下怒急攻心,沒腦子考慮,事後冷靜下來大概也怕被責罵,所以跟賀文丞說是得罪太妃,還了賣身契,給了些銀子趕了出府,賀文丞是男人,自然不會去追問,事情就此瞞天過海。

  莫安華放下茶盞,「許玉顏下的令,那誰動的手?」

  金大娘回復道:「許側妃自己的丫頭跟嬤嬤。」

  「把臨喜院全部的丫頭跟嬤嬤都換過,她從許家帶來的丫頭嬤嬤送回許家去,說惡奴行凶,打王府侍妾,我不知道該如何教導,請許太太自己定奪,至於府上配給她的丫頭嬤嬤,全部關去柴房,讓人牙子來領走,告訴他們,主母沒點頭,就算是甄部三司嫡女在府中也不過是婢妾,居然幫著婢妾打侍妾,尊卑搞不清楚,這麼蠢的下人我不要,記得了,我還沒喝茶。」

  金大娘會意,笑說:「是。」

  「少了幾個就補給她幾個,其它照舊,也不用刻意挑剔她。」

  許玉顏知道後自然氣得跳腳,但管事嬤嬤們動作很快,不肯自己走就用抬的——王妃這樣威風凜凜的從馨州殺回來,一身石榴紅的下了王爺的黃帳馬車,在宣示什麼,不言可喻。

  冷宮王妃時期,王爺都沒駁過她的顏面,何況現在——皇上已經正式冊封太子,莫王妃不只有個將軍爹爹,國公府嫡女母親,皇后姑姑,皇帝姑丈,現在又多了太子表弟,準太子妃則是莫王妃的侄女,莫家如此聲勢,加上此番回京,帶著一對龍鳳胎,這麼幾日,王爺都沒見過別的侍妾,地位還用說嗎。

  再者,臨喜院的下人被全數撤換,不就是因為「尊卑搞不清楚,這麼蠢的下人我不要」,聽了這句明白話還不賣力給王妃辦事,那真的就只能等著被賣了。

  於是當晚,臨喜院人事被迫煥然一新,許玉顏直衝太妃的慈祥院告狀,許太妃當然知道身邊人都被撤換有多不方便,也對莫安華才回來就大刀闊斧的行事有點不滿,可是這件事情,的確是玉顏理虧。

  「玉顏,要說起來,那女人可以把你拉到院子前頭打上一頓,作為僭越的教訓,只撤換身邊的人,基本上已經留了面子,姑姑知道你受委屈,不過禮法如此,也只能先這樣了。」

  許玉顏聞言,更哭得厲害。

  她與表哥自幼相識,說不上郎有情妹有意,可表哥對她也算不錯,都說妾室得走側門,但姑姑為她開了正門,因為王妃不在,盈庭院風水又好,順利地入了盈庭院,當初進府何等風光。

  想著,夫唱婦隨,永結同心,最好早早懷上孩子,一舉得男,王妃遠在馨州,王爺無嫡子,長子便是世子,她就是世子的母親,屆時,這府裡不就以她為大,不但自己舒服,還能幫助娘家父兄的官途,日子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可沒想到一年多都沒懷孕,反而表哥南下養病後帶回莫安華,還帶回一對雙胞胎,嫡子已經有了,就算她再生也爭不到什麼,莫安華是正妃,地位無可動搖。

  正院不能再住,世子之位也不用想了,靠著表哥寵愛而奪權的希望成了夢幻泡影,沒想到現在連側妃的名號都出了問題,莫安華放話出來,說她入門時自己不在,所以只能是婢妾,跟丫頭差不多等級的婢妾。

  「姑姑,不只是換了人,那女人還說我是婢妾,現在那些下人看我的神色都不太對,這讓侄女兒臉往哪放。」

  許太妃只想嘆氣,這,這老實說她也沒辦法,「未經王妃同意納側妃,這本就於禮不合,若是我真的替你出頭,那女人直接告到莫皇后那邊去,莫皇后一紙詔書下來,依照律法判為婢妾,你這輩子就翻身無望了,屆時,就算姑姑再想幫你,也是沒辦法。」

  「姑姑。」

  撫著侄女兒的頭髮,許太妃輕聲安慰,「乖。」

  她當然知道玉顏委屈了,但她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文丞受傷失憶,只記得院子裡有個穿著石榴紅的女子,太醫建議之下,她才讓兒子去跟那女人相處。

  皇上下旨讓兒子回京時,她很高興,那些婉儀吉祥也都很高興,男人回來,這宅子才有重心,何況全部都老大不小了,真的該有孩子,怎麼樣也沒想到的是,莫安華居然跟著回來了,還帶著一對雙生子。

  五月跟初九真是可愛,那天只抱了一下,孩子就餓得要吃奶,奶娘把孩子抱下去,直接進了盈庭院,她就沒再看過了。

  天氣太冷,實在捨不得要人把孩子抱到慈祥院來,才出生幾個月呢,那麼小的娃,萬一凍到,她這奶奶可是要第一個捨不得。

  可若說要她去盈庭院看五月跟初九,這,唉。

  當初說莫安華跟她八字不合,克得自己生病,現在自己又跑去盈庭院撞那個八字不合,那不是自打嘴巴,五月初九出生,現在應該會坐了吧,快一點的說不定都會爬了,唉,想看孫子……

  「姑姑,您真的不幫我想想辦法,讓表哥說說她。」

  「玉顏,先這樣吧,莫安華只是嘴巴上說說,依然讓你住在側妃的臨喜院,丫鬟婆子的數量也是側妃規格,無法說她過分,王妃有王妃的權力,姑姑老實跟你說吧,許家落敗,莫家正盛,就算我是婆婆,也得讓她三分。」

  許玉顏在太妃懷裡哭了一陣,後來知道是真的沒辦法,這才終於死心。

  「王妃,賴嬤嬤的媳婦來了。」

  「讓她進來。」

  賴嬤嬤是許太妃身邊的老人——既然要回來,當然不能沒準備,賴嬤嬤的長孫前些日子才投軍,莫安華一釣,賴嬤嬤立刻倒戈,又不是要下毒下藥傷天害理,透漏點消息而已,孫子前程馬上有了保證,很好選。

  賴大娘一進來就跟莫安華跪下稟報婆婆轉述之事。

  莫安華聽許玉顏哭得一臉梨花帶雨的離開慈祥院,看來太妃沒答應她的要求,女人覺得很滿意。

  關係緊張的婆媳,有關係緊張的好處,像現在,太妃就不能當面吩咐「就當給我個面子,原諒玉顏這一回,別撤換她的丫頭」,「就當給我個面子,讓玉顏敬個茶」,因為兩人根本見不到,也沒有面子可言,哈哈哈哈。

  說來,一切都是人生啊。

  當初許太妃為了塑造她這王妃八字真的很煞,夏天時就開始裝身體有恙,一下中暑,一下發熱,一下又作惡夢,胃口不好吃不下,裝神弄鬼了一個多月,九月底重頭戲上場,「天明大師說,我們八字不合,你以後別來慈祥院請安」,半個月後就是「天明大師說,你八字太煞,克住了文兒的兒女星,得分開住,文兒才會有後,也不是讓你以後都不回來,大師講過,只要等侍妾懷孕就行」,半個月後,她人就在馨州了。

  當時忿忿不平,現在簡直太完美。

  太妃還不到四十歲,肯定都還記得自己做過些什麼,天明大師天明大師的,言猶在耳,絕對沒那個臉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的質問她,為何不去慈祥院請安,因為她的八字不會改變,所以依然很帶煞,為了婆婆身體健康著想,別去煞她比較好,身為名門媳婦,不用去跟婆婆請安,只有一種心情,開心!

  當然如果哪日太妃願意坦白天明大師只值五千兩,那個煞是無中生有,她還是會帶著五月跟初九去跟她請安,但若不願,那她就只能繼續當自己八字不好,總不能坑了她還希望她做小伏低。

  莫安華的行事準則是這樣的:你對我好,我對你好,你對我不好,也休想我對你好。

  許太妃是賀文丞的母親,她自然不會去弄她,尊重太妃已經是她對夫君愛情的展現,至於明知道對方討厭自己,還一直要去討好,試圖扭轉關係這種事情,太徒勞了,她不想做。

  以德報德,以怨報怨,正道也。

  若許玉顏進門後規規矩矩,她也不會去特意挑她刺,但住進盈庭院,打死鍾良女,這實在無法忍受,她人在馨州就算了,現在她人在王府,就得讓許玉顏知道誰才是主母,不然以她這架勢,以後怕是要不安分。

  莫安華不想等到事情發生後才來解決,要就防患於未然:換人,賣人,放風聲,讓所有人知道,王妃把這側妃當婢妾看。

  把許家的奴僕送回去,許太太一直沒吭聲,既沒說自己教女不善,也沒說如何處理那幾個丫頭嬤嬤。

  春菊算算許家到親王府的距離,下人就算用走的送信,也該走到了,「小姐,看來許太太是打算裝死了。」

  「是啊,看許玉顏就知道了,我回來到現在,只她還沒來見我,仗著有個太妃姑姑,連基本禮儀都不管了,許太太大抵也是想,有小姑在,女兒不會吃虧,既然如此,又何必跟我道歉。算了,我本來就有心理準備許玉顏不好對付,她現在這樣無禮也只是剛好而已。」莫安華一邊逗弄五月跟初九,一邊問道:「我吩咐你的事情,處理好了沒?」

  「婢子親自送孫良女跟梅良女出府,已經把賣身契都燒了,也去官府改了戶籍,另外各自給了一千兩跟一進屋子,孫良女要求想把父母跟弟弟媳婦一家接出去,梅良女則想把服侍她的四個丫頭帶走,婢子都辦好了。」

  莫安華臉上出現滿意神色。

  春菊果然是跟她一同喝奶長大的,只不過多帶幾個人,不妨,重點是讓他們心甘情願,小戶人家一千兩已經可以過得相當舒適,手頭有銀子,又年輕貌美,再嫁人並不難,秀子書院多的是窮困國生想娶從大戶人家出來的女子,若是那國生爭氣,將來也是官夫人。

  「鍾良女家裡去過了嗎?」

  「婢子把鍾良女的那份銀票跟房契送過去了,另外多給了五十兩,請人把薄墓修了修。」

  後來她仔細問了當日在場的丫頭婆子,許玉顏說鍾良女出身低微,不過是個買來的丫頭,鍾良女反譏你身分高,八字旺夫旺子,住在盈庭院的鯉魚池前,但也是不下蛋,這正好戳到許玉顏的死穴。

  當初她進府,便是說著八字好,絕對能給王爺傳宗接代,這才給了她各種破格待遇,沒想到半年過去,肚皮還是扁的,一樣不能生,憑什麼享有那些待遇,鍾良女說話雖不好聽,但可能也沒想到命就這樣沒了。

  她繼續問道:「張家可回信了?」

  丫頭出身的良女能這樣處置,但張吉祥是官家女兒,親爹還是兵部掌司,可不能給銀子就讓她出門,這樣太打張大人的臉。

  「小姐的意思是讓張太太接回,以旁支身分替她講親嫁人,可張太太不想再替她操心,張大人也是一樣的意思,說張姑娘之前在張大人生日時鬧那一出,實在丟人,累得下頭幾個妹妹談親都不容易,還得跟原先講好訂親的歐陽家道歉,不想再替她費心,說既然已經進了王府,要晾要嫁,都隨我們處置,他們絕無二話,婢子討到張太太的親筆信後,一樣讓張姑娘一千兩出府,一進院子,服侍的丫頭跟嬤嬤一併給她了。」

  莫安華點點頭,「她有說什麼嗎?」

  樣貌傾國傾城的官家女兒,當初又因為不滿後母講的親事,在父親生日宴上設計了這麼一出,只怕沒這麼容易打發。

  「張姑娘不願意,還嚷著要官告王妃,但文書倶在,也由不得她了。」

  「張太太其實對她不錯,那歐陽大人雖是續弦,年紀大上一些,可是上頭無公婆,前妻無子女,鄉下也沒親戚,真要嫁過去,專心伺候丈夫就行了,歐陽大人不到三十歲,已經是正五品,前途好得很,多少人想說這門親,可惜這張姑娘不懂事,一聽說是續弦就以為張太太坑她。」

  春菊笑道:「就是,張大人亡妻的家族已經落沒,張姑娘又沒同母兄弟,若不是生得貌美如花,歐陽大人根本挑不上她,後來是張太太自己的女兒替姊姊嫁過去了,樣貌雖然跟張姑娘差得遠,但性子卻好得很,年初生了一個胖小子,歐陽大人已經替她請封,才十七歲就已經是五品夫人,這是多好的運氣。」

  「人在福中不知福唄,就像那個許玉顏,我都不管她了,她還整天跟太妃說我壞話,哎,太妃是把繡房的管權給了許玉顏是吧,你去跟繡房的人說,以後月銀找許玉顏要,我不給。」

  春菊噗嗤一笑,「是。」

  王府雖然長眼的多,但還是有不長眼的,王妃都回來了,春服的定料居然還去臨喜院詢問,既然認許玉顏為主子,就讓他們找許玉顏要錢去。

  這時距離莫安華回京,不過十天。

  就在張姑娘官告文親王妃時,許太太的信飛速來了,說那批惡奴已經被她發賣,女兒年紀小,怕是不懂事被惡奴左右了,才做出打死良女這種事情,還請王妃多多擔待。

  至於官告,自然沒成。

  休書上明明白白,犯了是七出第一條,無子。

  臘月十五日,京城下了第一場雪。

  一覺醒來,院子已經銀白一片,大抵是先雨後雪,枝頭上居然凝著水珠,太陽照射下,透出不同顏色的光,映在白色雪地上,十分美麗。

  下午時分,太陽更大了,莫安華覺得不太冷,遂讓奶娘抱著五月跟初九走出房間。

  兩娃第一次見到這情景,大眼睛滴溜溜的轉著,說不出可愛。

  莫安華逗逗兒子,又逗逗女兒,咦的一聲,「初九是不是比姊姊大了?」

  張嬤嬤探頭看了看,「看樣子少爺是比小姐大上一些。」

  「我還以為看錯了,真比姊姊大了。」莫安華一臉溫柔的捏捏兒子的胖臉,「真能長。」

  幾人正在說笑,遠遠聽見守門見過王爺的聲音。

  回到京城以來,​​賀文丞每一天都是天黑才回家,每一天,今天居然這麼早,太陽還在天上呢。

  賀文丞一向面無表情,可是見到兩團錦被正被奶娘們抱著曬太陽,臉上忍不住慈愛起來,立刻走過去看孩子,摸摸女兒,又摸摸兒子,這才說:「偶爾出來倒是挺好的。」

  「我也是這樣想,整天悶在床上看著帳頂,多沒意思。」莫安華笑說:「今日怎麼這樣早,難不成把刑部的桌子給清了?」

  「桌子已經清了,但還有好幾個箱子。」

  莫安華拱手,低聲道:「大人辛苦了。」

  賀文丞被她逗笑,「都下去,我要跟王妃說話。」

  牽起她的手,兩人走出院子——這對莫安華來說是嶄新體驗,王府很大,可是,她還沒和賀文丞一起逛過花園。

  沒記錯的話,東側有一座梅園,現在梅花應該都已經開了。

  她不是特別喜歡梅花,可是,若能跟自己的夫君一起散步賞花,自是另當別論。

  感覺男人握她的手似乎有點緊,女人這才回過神,那剛剛進院子時看到孩子的溫柔已經不見了,現在又是面無表情,好唄,面無表情中隱隱看出惱怒。

  「囤糧的事情,是不是有端倪了?」

  男人頗驚訝,「你怎麼知道?」

  「我這都不知道,怎麼當你妻子。」

  囤糧問題歷朝都有,大黎國也不例外。

  雲州顧州水患解除後,大黎國又多了不少肥沃之地,照說產量應該增加,有利民生,但以賬面上來看,卻是沒有,雲州顧州不管有沒有水患,糧產都一樣。

  五王爺掌糧部,發現有問題,但他能力太有限了,找不出來源,皇上於是把查糧之事交付與他。

  賀文丞插手管事,囤糧的人變老實,他離京,糧食又開始供需不均,一樣的銀子以前可以買到一升,現在只能買到半升,黎民百姓必須多花銀兩才能溫飽,努力工作得到的報酬,全因為糧食漲價而落入無良人之手。

  他這一年多雖然在馨州「養病」,但是跟皇宮的書信來往卻是沒斷過,布下的人肯定還在持續活動著收集證據,就等他回來收網。

  「是誰?」

  賀文丞低聲道:「疏浚侯。」

  莫安華很驚訝,居然是他,「他已經是異姓侯爺了,還不滿意?」

  「自然,兩世富貴,不想辦法培養兒子成材,卻只想到用這種手段囤積錢財。」男人臉上閃過一絲不屑,「他在雲州顧州治水多年,對當地十分了解,要聯合地方官操作起來,一點也不難,肥土產出的糧食全讓他運去西瑤國,自己中飽私囊,卻累得我大黎百姓得更加辛苦做工,才能換得一日兩餐。」

  「夫君如此說,手上一定是有證據了,這種賣國畜生稟明皇上直接砍了吧,何必為此生氣。」

  「我氣的不是他,而是感覺事情沒這樣簡單,疏浚侯絕對有分,但有很大的可能只是棋子,他入京也不到十年,就算有這膽子運作地方官藏糧,但哪來的本事打通跟西瑤商人的關係?京城肯定有人在幕後指揮,我砍了他,就永遠抓不到幕後之人。」

  「那就讓他多活一陣子。」莫安華伸手把他緊皺的眉頭撫平,「放心吧,尾巴都抓到了,順藤摸瓜,主使之人絕對不可能全身而退。」

  男人怒目,「我真想現在就砍了他。」

  「我們不砍小的,砍大的,頭兒不抓到,這事情就沒完,夫君堂堂文親王爺,要掃除這些個累國畜生,自然得掃乾淨,這才對得起皇上的信任。」

  賀文丞原本有些懊惱不能馬上抓了疏浚侯,聽莫安華這麼一勸,倒是有點想笑,沒錯,小的有什麼好砍,要砍就砍大的,要抓就連根拔起,他倒是要看看這天子腳下,有誰如此膽大妄為,居然拿百姓的血汗錢來供養自己的富貴。

  跟莫安華說了一陣,心情倒是好了些,「剛回京事情多,沒時間陪你,等這事情完結,我跟皇兄告假幾日,我們出城玩去。」

  「哪,你自己說的。」

  「我自己說的。」

  「那本王妃就不怪你了,反正快過年了,府內事物也是挺多,加上天氣又冷,實在也不適合出門,等春天時天氣暖和,五月跟初九大了些,可以出城見見世面。」

  男人笑,「之前在馨州說的事情,都處理好了?」

  「嗯,只不過羅婉儀,劉婉儀,姚吉祥,這三門事情是文親王府主動提的,都是官家女子,入府以來皆安分守己,沒有犯錯,我想獨占夫君,可又覺得愧對她們……可是,你答應過回京後就我一人,若你再去她們的院子,我雖不會怎麼樣,但卻是會記恨在你身上的。」

  賀文丞摸摸她的頭,「我說只你一人就你一人。」

  蔡國公府的梨花樹下,一地白色落花,她一襲石榴紅的衣裳,芙蓉笑臉,當時就覺得只要她。

  馨州一年半,日子過得跟神仙一樣。

  只不過夫妻心心相印,卻是要耽誤婉儀吉祥的青春,卻是不大好。

  「這樣吧,你去同她們說,就講明白了,以後我不會進她們院子,她們若不願意在王府終老,送回娘家,以旁支身分再嫁;銀子多給些,兄弟的仕途若需要幫忙,我不會不管,若是不願意回府,允許她們接兄弟的女兒到府上扶養,比照庶女待遇,若是將來與初九彼此有意,便收做侍妾,若彼此無意,我依然以庶女待遇讓她們出閣。」

  莫安華想想,這倒不失為好辦法。

  官家小姐卻來王府當侍妾,十之八九是為了家族,不管是照顧兄弟仕途或者讓她們收養自己兄弟的女兒,期待將來小世子收為侍妾,這都算達到目的。

  有些顧著青春,有些則安於現狀,讓她們能有所選擇是最好的。

  莫安華笑道:「只是對不起初九,他這才幾個月大呢。」

  「沒辦法,父債子償,既然他爹不想延續羅、劉、姚家的關係,那就由他來延續吧。」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13 02:30 PM

第九章

  經過莫安華細細詢問,姚吉祥想回馨州,她那個一度為「至大姚」的弟弟,則由賀文丞找了門路捐官,五月就能上任。

  進府三年多,姚吉祥對賀文丞並不了解,但弟弟上任的文書就在手上,官位,職等,俸祿,清清楚楚,她以前在爹爹書房見過派令文,就是這樣沒錯——堂堂一個親王,發派一個官位太容易了,總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訛她。

  當下也不想等了,拜別太妃和王妃後,拿著休書、弟弟上任文書,以及千兩黃金,由王府侍衛護送回馨州過年。

  羅婉儀則是想接弟弟的女兒來府住,她有兩個同母弟弟,都生有嫡女,想各接一個到王府扶養,莫安華準了。

  羅家這幾年也是有點不太行,羅太太一聽女兒說要接孫女過去扶養,當下喜心翻倒,能跟親王府世子一起長大,青梅竹馬要產生感情還不容易嗎,當天就把兩個小孫女連同奶娘一起打包過來,兩小娃都跟著羅婉儀住,至於嬤嬤跟丫頭則由王府再派,待遇一律比照王府的庶出千金。

  至於劉婉儀,則是接了二妹的女兒過府扶養。

  劉家重男輕女,長輩們對她都不是很好,填房所生的弟弟們有樣學樣,對她這個母親過世的嫡姊十分不客氣,她才不想替他們養孩子養希望。

  生母早逝,劉婉儀自幼便是生母的奶娘跟陪嫁丫頭忠心耿耿的照顧長大,其中一個丫頭楊氏讓劉大人看上,生下二妹,兩人只差了幾個月,感情十分好。

  她接孩子,不是像羅婉儀一樣想延續家族姻親關係,而是想要個陪伴。

  劉家不把女兒當孩子看,劉二姑娘又是庶出,劉太太自然無心張羅,把劉二姑娘嫁入了商戶。

  那商戶姓呂,劉二姑娘嫁給了嫡長孫,現在是呂少奶奶,生了一兒一女,呂家聽說文親王府的婉儀要把小孫女接入府扶養,那還有什麼問題,高興都來不及,有這小孫女牽線,說不定小孫子將來也能跟小世子成為朋友。

  至於劉家聽聞,自然是氣炸了,這麼好的機會居然不給自家兄弟,劉老太太連續幾日寫信,劉婉儀都當作沒見到。

  當初她進王府時,早把母親的那批陪房帶過來,包括二妹的生母楊氏——出閣時,她也想過要把楊氏留下跟二妹作伴,是二妹求她帶走,說她是嫡姑娘,楊氏對她來說只是個丫頭,小姐出閣帶上個陪房丫頭,不算奇怪,但楊氏對二妹來說卻是母親,沒有哪個女兒出閣能帶上母親的,把母親留在劉家,她不放心。

  劉婉儀想想也是,遂把生母的那房陪嫁全數帶到王府,劉家現在是很惱怒,但就算再惱怒也找不到人出氣。

  這些事情說來冗長,但其實也不過數日便已經辦妥,莫安華在盈庭院中逗養孩子,發號施令,等著那些管事娘子們來回報就好了,姚吉祥在整理東西,羅婉儀家的兩個女娃已經入府,姚吉祥拜別,劉婉儀的姨甥女入府,丫頭婆子都派下去,就差不多了。

  年夜飯。

  女人雖然變少,孩子卻是從零變五,比起以往大廳上死氣沉沉的各自吃飯,多虧孩子們,今年熱鬧許多。

  羅家兩個女娃已經會走,小短腿,小肥手,穿著紅色衣服在廳上搖搖晃晃走著,小臉蛋上笑咪咪的,看著就喜氣,就連原本不以為然的許太妃見到了,嘴角都有點笑意,賞了兩塊冰晶玉,羅婉儀連忙跪下謝恩。

  五月跟初九非常賞臉,整晚都醒著,一點想睡的意思都沒有,只是認人認得厲害,太妃一抱過手就哇哇大哭,莫安華或者奶娘接過來這才停,太妃見孫子不哭了,又想試著抱抱,一過手又是哭,知道孩子認人,沒辦法,只能算了。

  唉,文丞成親五六年了,她就盼著抱孫子,有了孫子,卻又抱不得,只能讓人抱著逗,內心哀怨萬分。

  賀文丞見狀,內心頗有愧疚。

  他太忙了,沒時間陪母親,也沒時間跟莫安華再談談婆媳相處問題,趁著過年休朝十五日,他得把這兩件事情做好才行。

  可想來容易,實施起來卻很困難——母親買通昭然寺住持,把莫安華逼往馨州,她的光陰,她的臉面,全沒了,她能不去追究已經不容易,說穿了,母親還欠她一個交代,他無法愚孝到真的去逼妻子盡孝,可是母親懷胎十月,生他,養他,愛他,后宮一步一步都不容易,他也見過母親為了保住母子兩人,拋棄尊嚴一次又一次跟葉太后低聲下氣,此刻,她終於不用再看葉太后臉色,不用再活得戰戰兢兢,他希望母親能過得開心……

  突然有人拉他袖子,轉過頭,是莫安華的笑臉,她問:「想什麼呢?」

  「沒什麼。」

  「不老實。」莫安華嘖了一聲,小聲道:「等下散席時,你陪母妃回慈祥院,順便跟她說過年我會回家住上幾日,期間五月和初九跟她住,奶娘們都跟著,不用怕不習慣。」

  「五月跟初九能跟母妃熟悉熟悉自然是好,可是怎麼這麼突然要回去?」

  「本就想好要回家看看,不過提前跟你說,省得你對著母妃一臉內疚傷腦筋的樣子。」

  他想什麼,她還能不知道嗎,原本還想多憋許太妃幾日,但看不慣賀文丞這樣,只好先說了。

  賀文丞先是覺得意外,但仔細想過,大抵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能夠各過各的,已經算不錯,莫安華願意再退讓一步,絕對不會是因為她天生孝順,而是因為他。

  沒有哪個男人會希望母親與妻子有隔閡,母親無法放下身段,她不想看他為難,不想看他憂慮,所以退了一步。

  男人在桌面下輕捏她的手,「我知道你是為了我。」

  「當然是為了你。」莫安華抿嘴一笑,「先說,我可沒這樣壞心,只是若一回來便急著示好,母妃讓我喝表妹的茶,我只能喝,母妃讓我安排你去表妹那過夜,我只能安排,為了當好媳婦,什麼都得答應,可是,哪怕我做到如此,母妃仍然不會滿意,所以為了長久,妾身想了一計,順著我八字有煞這件事情,理所當然不去慈祥院問安,讓母妃覺得我懷恨在心,內心覺得我不孝,可是又不能指責我不孝,覺得妾身不可能對她好,這時妾身對她釋出善意,哪怕一點點,母妃都會全部接受,而且高興非常。」

  「你啊——」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母妃跟你是母子,葉太后如此凌厲,深宮走來並不容易,你一定是想說,母妃所做之事就等於是你做之事,讓我別生母妃氣,要氣就氣你,或者說,你替母妃跟我道歉,是不是?」

  賀文丞無奈一笑,都說中了,他原本就是打算這樣跟她講。

  「我早就是這樣想,所以才有膽子大砍後宅,你呢,也不用歉疚了,王府裡少了這麼多女人,對我來說可沒有什麼比這更好,我天生就是小肚雞腸,當年不得已給你納這些妾室,可沒在心裡少罵過你,現下就算扯平了,我會慢慢的跟母妃好好相處,你也別再為後宅之事煩心,我的夫君可是要查糧清國之人,怎麼能為這種事情傷神。」

  賀文丞心中感動至極,但卻是說不出話來,只在桌下更緊握住她的手,心裡既舒服又平靜。

  他不需要一宅子女人,能夠懂他如此之人,一個就夠了。

  兩人低聲說著話,許太妃自然沒聽見,食不知味的吃著精緻的年夜飯,眼睛一直看著奶娘抱在手上的初九,唉,長孫,真想抱上一抱,可莫安華的八字太煞又是她自己說的,要她承認自己買通天明大師,那她以後在莫安華面前就抬不起頭來,可是若不破這個煞,她以後都只能看不能抱,太撓心了。

  小傢伙們長得真可愛,才一個月沒見,樣貌又更清楚了些,連哼哼的聲音感覺都大了不少,小娃兒會站會走都只是一瞬,她不想辦法,難不成還要一路錯過小孫子們的成長嗎?唉,唉,唉。

  而席上一樣哀怨的還有許玉顏,表哥回府都一個多月了,一次也沒去臨喜院,找姑姑說,姑姑雙手一攤,她也沒辦法,兒子忙得很,她自己都見不到兒子了,要怎麼勸。

  其間她回了娘家一趟,爹爹很急,娘也很急,女兒順利進入王府,但若不生孩子,那有什麼用。

  她自己當然也清楚,可表哥刑部事務繁重,她總不能在盈庭院前等著他回來,張吉祥以前被打之事她聽說了,她不能犯一樣的錯,這年夜飯可是大好機會,姑姑在,表哥也在,若錯過這次,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眼見下人已經把席面撤下,換上甜點跟茶飮,頂多再半個時辰就差不多要散了,許玉顏心一橫,直接便跟許太妃跪下,嚇得太妃手一顫,還潑出些許清茶。

  許太妃回過神,連忙把白玉茶盞放下,伸手扶她,「玉顏是怎麼了,怎麼突然跪著了?」

  「侄女有事,想請姑姑作主。」

  「有話好好說。」

  「不,姑姑要答應我,否則侄女不起來。」

  一旁,莫安華實在忍不住,只好以袖子掩面,勉強憋著——她這個月清掃後院的動作頻頻,早知道許玉顏會忍不住,可沒想到她會在年夜飯上發作。

  轉頭看了賀文丞,臉色不是很好看。

  女人心想,許玉顏你這傻子,你還不知道你表哥最討厭人家不分時地胡鬧嗎?

  何況他現在心情正好。

  剛開始文親王府只有他住,一個人的年夜飯冷清,先皇駕崩,葉太后同意許太妃出宮讓兒子撫養,兩人的年夜飯好點,但還是說不上熱鬧,後來娶了她,夫妻卻不睦,馨州的年夜飯算不錯,她懷著雙胞胎的大肚子很能撐場,不過他掛記許太妃,席間還是小嘆息了一下。

  今年,應該是文親王府史上最溫馨的年夜飯了,太妃在座,夫妻言歸於好,五月跟初九不時嚶嚶兩聲撒嬌,加上她剛剛說的那番會對許太妃退讓的話,男人心情簡直好到不行,許玉顏居然在這種時候搞下跪大戲,不管她有多委屈,都已經先讓賀文丞不高興了。

  太笨!

  看羅婉儀多聰明,把兩侄女改名羅平安,羅福氣,「平安在哪」,「平安在這裡」,「福氣在哪」,「福氣在這裡」,多吉利,太妃聽這童言童語好兆頭,哪能不開心,立刻賞賞賞,太妃高興,賀文丞自然就心情好。

  見許玉顏一臉泫然欲泣,莫安華憋笑憋得難過,「要答應我,否則侄女不起來」,最討厭這種了,真想跟太妃說,不要答應她,看她能跪到什麼時候,就不信她還真能一直跪著不吃飯,不去淨房。

  許玉顏眨眨眼睛,眼淚就掉下來,「姑姑,並非玉顏多舌,此事事關文親王府的顏面,玉顏不得不做這個惡人。」

  「唉,你這孩子,有話好好說。」

  「姑姑不怎麼出門,不知道外頭人怎麼說我們文親王府,玉顏也是前些日子回家,這才知道,外頭都說,說……」

  許太妃道:「說什麼你倒是講明白呀。」

  「都說王妃是妖妃,為了表哥著想,還請姑姑下令,讓王妃——」

  「夠了!」賀文丞打斷她,「來人,送她回臨喜院。」

  嬤嬤聞言就要去扶她起來,卻沒想到許玉顏往前一撲,抱住太妃的腿,「姑姑,王妃有子,固然值得高興,可是她氣量狹小,絕非表哥之福,這不過短短一個月,張吉祥,姚吉祥,孫良女,梅良女都給弄出府了,王妃怕是想把王府後宅都清了才高興呢,玉顏也不是想爭寵,只是此事若往外傳,外人都要說王爺被王妃鎮住,面子上多不好看。」

  賀文丞怒道:「你們還放著她在這裡做什麼?許玉顏,你再不回臨喜院,那就去柴房。」

  這女人簡直莫名其妙,好好的年夜飯,原本開開心心,非得這樣鬧得大家不高興,妖妃是什麼鬼。

  許玉顏聽聞自己要被關入柴房大驚,「姑姑你看,表哥心智真的是被迷惑了。」

  「還不動手!」

  許太妃聞言,立刻護住侄女,「做什麼,誰敢來拉許側妃,等著讓我趕出府。」

  王爺發怒,太妃又說不准動,嬤嬤們十分為難,這到底是拉還是不拉。

  「文丞,你發這麼大脾氣做什麼,玉顏又沒說錯,難道府中婉儀良女,不都是王妃逼走的嗎?」

  莫安華聞言,無奈一笑,「母妃跟表妹此言差矣,府中婉儀良女,怎麼會都是我逼走的呢,鍾良女不就是被表妹讓人打死的嗎?」

  賀文丞並不知道此事,因為是母親那裡的賴嬤嬤來說「鍾良女因得罪太妃被趕出府」,他便沒多疑,此刻聽來,竟是被表妹打死,母親派賴嬤嬤來,不過是想護著這娘家侄女。

  側妃打人,要被追究,可太妃趕人,卻算不了什麼大事。

  表妹雖然否認,但臉上神色明顯就是心虛,她完全不敢抬頭,而是整個人縮在母親身邊。

  「姑姑,您還是快點下令把王妃送去別處吧,王妃專橫,絕非王府之福,她,她八字如此之煞,肯定在馨州學了別的妖法,不然表哥以前明明不喜歡她,現在怎麼如此聽她的話,這樣下去那還得了,姑姑若是不信,可派人到外頭打聽打聽,現在京城人說起文親王妃,哪個不說她是妖妃呢。」

  「玉顏,你說什麼,妖、妖妃?」

  「正是,這天下歷代,可沒哪個女子青春貌美時不得寵,都下放外地了才突然獲得寵愛,更別說丈夫居然允許驅逐侍妾,更是前所未有,若不是妖妃,該如何解釋這些不尋常之事?!」

  賀文丞怒極,但許玉顏現在又有太妃護著,嬤嬤們怕誤傷太妃,不敢亂拉,只能讓她一直說下去。

  他轉頭看莫安華,她臉上就寫著:看吧,我都看在她是表妹的分上不去弄她了,但她還想把我弄出府。

  一旁的羅婉儀跟劉婉儀更是一臉暈倒,她們都已經看清現狀,知道自己只要本本分分,王爺王妃絕對不會為難,再嫁又未必嫁得到好的,何必冒那個險。

  再者,文親王府人口單純,其實是過日子的好地方,這許側妃要發瘋怎麼不先通知一聲,誰想在場啊,在場的都是人證,萬一王妃來個大反撲,她們都得被審,誰也逃不了。

  真是傻子,就算有個太妃姑姑,人家可有個皇后姑姑呢,太妃只是輩分高,摸不著政事,碰不到實權,但莫皇后卻是紮紮實實的權位皇后,你有姑姑,王妃也有姑姑好嗎,別以為你姑姑厲害,人家姑姑母儀天下啊。

  剛好,這時羅福氣打起呵欠,羅婉儀連忙使眼色讓嬤嬤抱起兩侄女,說孩子困了,得先回院子。

  被留下的劉婉儀超傻眼,居然有這招!

  因為二妹的女兒實在太小,怕哭鬧起來掃興,所以沒帶入席間吃飯,早知道應該隨身抱著才是,她不想在這裡看許側妃指責王妃是妖妃這件事情,但又沒理由先走,現在裝暈倒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她肯定迷惑了表哥心智,才讓表哥專寵於她,姑姑,你總不能看著唯一的兒子受制於一個女子吧,表哥可是我大黎國唯一的親王,皇上現在最看重的臣子,若讓人知道他被妖妃所迷,對前途肯定不好,親王之位,九世富貴,扣除已經流放的三王爺,誰不想子孫多享幾代福呢,萬一這種消息傳出,說不定皇上就把親王的爵位給撤了。」

  賀文丞臉色已經難看到不行,正要發作,卻覺得有人拉他袖子,一轉頭,卻是莫安華,她沒生氣,反倒是一臉戰鬥力旺盛的樣子。

  女人在他耳邊悄聲道:「表妹要說就讓她一次說完吧,否則你今日壓了她,來日她又新編故事,總是沒完沒了,不如讓她說個痛快,一次解決,省得以後找理由哭鬧。」

  太妃迷信,但賀文丞卻不信鬼神。

  妖妃之說是給太妃聽的,至於賀文丞,許玉顏肯定準備了另一套東西。

  所以她不想賀文丞現在把許玉顏強押入院,因為這表示自己得時時提防,與其日後傷腦筋,不如現在一併處理。

  「表哥,我知道你現在著迷於她,什麼話都聽不進去,可我是你的妾室,就算你不高興,為了你好,我也得說上一說。」許玉顏淚眼愁眉的朝莫安華一指,「王妃夏末啟程,距離表哥去那養傷時已經是一年半的時間,表哥你知不知道,這一年半,王妃都在做些什麼?」

  莫安華挑眉,她還能做什麼,除了遊玩跟詛咒太妃與賀文丞倒大霉之外,什麼事情也沒做啊。

  賀文丞不接話,倒是太妃一下上鉤,「玉顏,你不用怕,有什麼一次說個清楚,有姑姑在。」

  莫安華抽抽嘴角,看來太妃真覺得自己學了妖法,想不利她的寶貝侄女,傻子,她要真的法力強大,首先就把許玉顏變成啞巴。

  許玉顏做了個手勢,她自己的嬤嬤很快出去,再進來時帶了一個人,樸素的打扮掩飾不住姣好的容貌,是個女子,很美貌,姿態婀娜。

  「民女艷丹,見過太妃。」

  「姑姑,這位艷丹姑娘是馨州採香湖上有名的船姐兒,跟王妃十分熟絡,侄女自知口說無憑,所以把這姑娘請來,讓她親自說上一說。」許玉顏瞄了莫安華一眼,臉上隱隱得意,「艷丹姑娘,你把那日與我在房中所說之事講出來吧,王爺聖明,此事與你無關,絕對不會怪罪於你。」

  「是。」艷丹福了一福,開口道:「王妃常到採香湖上游玩,跟許多船姐兒都認識,一日,王妃派了丫頭來尋,說她府上有客,讓我去唱曲兒,府上客人是個年輕男子,跟王妃狀似親暱,我原本以為那就是王爺,後來聽下人說才知道,是疏浚侯府世子陸辛,前幾日就來了,一直住在閒雅別院。」

  許太妃臉色頓時難看,「你可有證據?」

  「證據沒有,不過手上卻是有王妃跟疏浚侯世子賞下來的東西,閒雅別院的院中格局,我也是能說出來的,前庭窄,後庭遠,一進的屋舍,各有耳房,左右兩邊環抱抄手游廊,西邊前頭有小池與鵝頸椅,後庭的大池塘有水榭,民女便是在後庭的水榭上彈唱。」

  「姑姑,艷丹不過是船姐兒,若非真的入府,哪能知道別院格局,那賞物我也鑑定過了,王妃賞的是將軍府出來的金子,上頭有刻文,陸辛賞的是絲花,那是雲州所產的貢物,皇上因為顧及疏浚侯治理雲州水患有功,特意賞下去的,除此之外,只有宮中后妃才有,別說只是船姐兒,就連我們王府都拿不到呢。」說完一個眼神,下人立刻把兩項物品呈上。

  莫安華不動聲色,原來,這才是大招。

  老人忌諱八字,男人忌諱綠帽,想當年,三王爺跟宮妃有染,皇上怒斬宮妃,至於三王爺則是全家流放。

  金子是她賞的沒錯,可那絲花哪裡來的,艷丹不過是船姐兒,陸辛就算叫了她的船,最多也就是給銀子,絲花如此貴重,怎可能輕易賞了船姐兒?

  看了看賀文丞,他面無表情。

  是信呢,還是不信,還是半信半疑?

  只要他有一點懷疑,那懷疑就會在心中生刺,時不時的提醒他,「莫安華獨自在馨州一年半」這件事情會變成導火線,以後不管他怎麼看她,都會有鬼,兩人這一年多來的情分,就會被那根刺給磨掉了。

  她當然也能主動開口解釋,但只要後宅還有別的女人在,就有可能會再發生,她得看看他的反應,才能知道怎麼做。

  若賀文丞能什麼都不問就相信她,那是最好了,不過這太難,即使賢明如聖上也沒問過那宮妃,而是選擇直接扔給皇后處理,「完全的信任」這件事情實在太挑戰人性,放眼天下,大抵沒幾個男人能做到。

  比較實際的想法是:賀文丞很不爽,但仔細問了她前因後果,這也還行,不要因人言就結案,先聽聽她怎麼說。

  最糟糕的就是,他真的信了。

  如果他真的就這樣信了,她也懶得解釋,這種事情以後還會發生兩萬次,她沒辦法次次解釋。

  真是奇怪,艷丹要栽贓她,怎麼不栽個更方便的人選,例如馨州一些貴公子,天時地利,要說有什麼也比較有可能,陸辛,怎麼會牽扯到這傢伙,他上回到四哥那裡想要強行闖入宅子,可被四哥拿棍子打了出來——就算分家,好歹也是將軍府長大的,難道還怕你這二世祖嗎?

  嗯,慢著,她突然想起來了,不是許玉顏找上艷丹,是陸辛找上艷丹,許玉顏這白痴只是棋子而已。

  「表哥若不信,可派人打聽打聽,疏浚侯的馬車的確常常前往馨州,一待就是十幾日,不住知府,也不住客棧,只怕都是住在王妃的閒雅別院中了。」
作者: event1144085    時間: 2016-11-13 02:30 PM

第十章

  賀文丞揮揮手,坐了下來,不發一語。

  而隨著他這動作,大廳上的人各自出現不同的神色,太妃皺眉,許玉顏微喜,艷丹鎮定,劉婉儀一臉想死,而莫安華卻是明白他在想事情。

  不是生氣,也不是惱火,而是在疏理一些東西。

  果然是她的夫君,剛才她也覺得哪裡怪怪的,但只停在陸辛這一點就再鑽不出路,賀文丞應該是想到更多。

  再看看艷丹,果然是採香湖上的頭牌船姐兒,面對著親王扯這漫天大謊,居然面不改色。

  說一個女人不貞,那就是要她去死。

  莫安華到現在還是很難相信那時溫柔的勸著她說「對姑娘來說,「好好待你」也許只有四個字,但對有些男人來說,這四個字並不容易的女人,居然要對她下手,她的命跟名聲,到底值多少?

  靜默中,賀文丞拿起白瓷茶盞喝了一口,又緩緩放下杯子,沉聲道,「玉顏,你在府中諸多事情都有違規矩,看在你能孝順母妃的分上,我不跟你計較那些小事,這件事情既然是你起的頭,我便問你一個問題:你跟艷丹是如何識得,你要瞞我也行,但可得想想,欺瞞我的後果。」

  許玉顏沒想到他不去看錦墊上的金子與絲花,而是問她和艷丹如何相識,這是要怎麼回答,她堂堂一個側妃,未曾出京,若是無人牽線,要如何跟這馨州船姐兒拿到證據。

  「表哥不如問問王妃——」

  「若你連這問題都答不出來,什麼也不用說了。」

  一陣靜默的尷尬中,傳出哼哼聲,很有點凶悍的味道。

  抱著五月的奶娘陪笑說:「小姐怕是有點不高興。」

  「我來。」莫安華抱起女兒,輕輕哄著,五月一見娘親來親親抱抱,又是哼哼哼,但聲音卻是軟得多。

  賀文丞天生面無表情的臉此刻卻是一陣柔和,探過頭問:「怎麼了?餓了,還是困了?」

  「不餓也不困,就是想撒嬌而已。」莫安華親了一下五月的額頭,摟著她輕輕搖了起來,五月吹了個口水泡泡,嚶嚶笑了。

  賀文丞原本一副準備包公夜審的樣子,見那小拳頭在揮舞,忍不住跟著哄起女兒,小娃見爹娘都看著自己,笑得更開心,連腿都踢蹬起來,莫安華怕她著涼,連忙把錦被包好,沒想到才剛剛包好,小娃的腳又是一踢。

  賀文丞捏捏女兒的手,笑罵,「小壞蛋。」

  五月還不會說話,一路嚶嚶嚶。

  大廳上的氣氛怪異到頂點,卻是沒人敢說話,所有人都看著王爺跟王妃戳著女兒的小拳頭。

  跟女兒咕嘰咕嘰好一陣,賀文丞這才轉過身,「玉顏,我給了你時間考慮,可想好如何回答了?」

  許玉顏雖然不聰明,但跟他自幼相識,好歹可以分辨出他的怒氣程度,此時他聲音雖輕,情緒卻是怒極,不敢隱瞞,道:「爹爹收到密告,說有人知道王妃在馨州所做之事,讓我回府,我是在家裡見了艷丹的面。」

  「那艷丹姑娘何以千里迢迢來到京城?」

  艷丹福了福,「王妃在馨州常常出遊,也賞了不少銀子,照說艷丹應該感激才是,可王爺又對我有恩,仔細想想,王妃給的銀子是賞銀,而非贈銀,艷丹以技藝換得錢財,本就兩不相欠,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將這事情說出來。」

  「本王對你有恩?」

  「是,王爺提拔姚知府之子,小女子已經在半年前被知府公子收為姨娘,眼見夫君即將平步青雲,再想想王爺竟被如此蒙在鼓裡,無論如何於心不忍,只是王府重門深深,卻是不好進入,故將書信投進許三司府宅,換得與許側妃見一面。」

  「沒想到你除了擅長南磷棋,還擅長編故事。」賀文丞雖然是笑著,但神色卻不是很好看,「姚大至雖喜聲色,但卻只喜歡小姑娘,且不論你年紀大了一截,就算你只二八年華,但以船姐兒的身分,別說當姨娘,就算當個通房姚知府都不會肯,不是書香門第,進不了姚家門,你是不是以為姚吉祥回了馨州,府中無人對質,所以敢信口開河?」

  若不是還知道姚知府的品行,相信他「會好好教導兒子」就是會好好教導,他也不會那樣爽快就安排了官職給姚大至。

  姚吉祥曾跟他說過,父親很重門第,寧納落魄國生之女,也不納富戶千金,富戶千金都看不上了,何況一個船姐兒。

  莫安華突然道:「收為侍妾是的,但不是姚大至,是疏浚侯對不對?」

  艷丹始終沉穩的臉終於閃過一絲驚慌。

  賀文丞皺眉,「疏浚侯?」

  「陸禮生曾經在馨州待過一段時間,那時大概是九月上下,陸辛奉旨到馨州辦事,開了三層大船把她的船撞翻了,我當時也在上頭,被掀入水中直到漁船來救,回閒雅別院後想想實在氣不過,寫信跟我娘說這事——陸禮生先是害我四哥娶了傻妻子,現在他兒子又害得我秋日落水,娘加油添醋把陸辛在馨州的行為散佈開來,陸禮生急了,親自到馨州善後,我記得她當時跟我說,是疏浚侯親自上門致歉的,只怕那時開始,兩人即有來往,不然照理說賠了船資一千兩,再給個一百兩壓壓驚也就差不多了,陸禮生卻是一口氣給了兩千兩——」

  賀文丞接口,「疏浚侯府的馬車常常出入馨州,並不是陸辛去找王妃,而是陸禮生去找你,疏浚侯肯定是說,只要能讓我跟王妃翻臉,就納你為妾,你年紀不小,自然想找個好人家上岸,陸禮生是科考出身,與陸太太家中都無人出仕,來往人口簡單,陸家就一兒一女,女兒已經出嫁,你大抵想若是自己能為侯府侍妾,無論生下兒女,疏浚侯都只會高興,這才賭上一把。」

  艷丹抬起頭,一臉鎮定的回答,「王爺王妃不過是臆測,若是不信,盡可派人去馨州詢問。」

  只要她一口咬定,有底氣一點,應該就能瞞得過去,此刻隆冬,四處積雪,她不信文親王真會派人南下。

  她若怕了,便像假的,她看起來不怕,便像真的。

  「馨州太遠了,這姚知府為了感謝王爺替兒子安排捐官之事,派人送了過年彩禮,因為鎢州大雪,耽擱了幾日,下午才進入府中,過年酒樓不開,正住在王府的下人房。」莫安華揚聲道:「張嬤嬤,去請姚家的人過來,問問他們,姚少爺可納了這位姑娘當侍妾。」

  艷丹一個打顫,跌坐在地上。

  姚家居然剛好有人在,疏浚侯明明說他都安排好了,有證據,有證言,文親王一定會相信。

  是啊,文親王為什麼不信,他不去追究金子與絲花的來源,卻是問起她為何上京告密。

  她可是把將來都賭在這上面了,可怎麼會這樣?

  艷丹想求饒,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不管是欺騙王爺還是誣陷王妃,那都是砍頭的罪。

  賀文丞一個眼神,王府的人訓練有素,很快把她拉下去。

  隨著艷丹被拉出去,許玉顏瞬間面色如土,劉婉儀更巴不得自己昏倒算了,她一點都不想看到這些。

  賀文丞站起身,看表妹還抱著母親不放手,也不想叫人去拉了,腦袋不好又愛惹事,偏偏母親又護著,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後宅之事,可比刑部那些卷宗棘手的多。

  在刑部,對就對,不對就不對,一切按照律法,判斷黑白很容易,可是後宅卻不是,是是非非,非非是是,都不是眼前事物說了算。

  母親是庶女,生母早逝,嫡母不善,家中替母親說話的,也就只有舅舅這個嫡長子,母親進宮時,嫡母只給了她一百兩銀子,倒是舅舅怕這妹子在后宮沒命,又讓人送了一千兩進來,靠著那些打賞,母親才得以在后宮中生存下來。

  玉顏是舅舅最疼愛的女兒,看在這分上,他也想對她好一些,喝茶定身分之事,原本想過陣子再跟安華說說,這下真不用了,沒腦子,身分又高,以後肯定要惹出是非來。

  他想想遂道:「許玉顏入府時王妃沒同意,現在傳我意思,給良女名分,來人,半個時辰內把臨喜院的事物搬到梅良女先前住的院子,張嬤嬤,許良女的下人刪減,你看著辦就行,以後吃穿用度,一律以良女等級給予,誰敢再稱為側妃,就趕出府。」

  一番話讓許玉顏頓時傻住,太妃雖然想護著侄女,卻也看出兒子真的不高興了,再想起剛剛玉顏誣陷莫安華不守婦道,這無異逼人去死,莫太太肯定會殺過來要把侄女送官做審,現在先降了身分,到時候能有交代,反而是救了她一命,於是便沒開口。

  「母親,兒子累了,這就回盈庭院休息。」說完,拉起莫安華的手,大步往外。

  奶娘抱著五月跟初九趕緊跟上。

  上了軟轎,男人臉色還是很難看,莫安華正想安慰他,卻聽得他問:「陸禮生跟莫家,除了那個騙婚局之外,還有其它恩怨嗎?」

  「恩怨可多著,我四哥打得陸辛一個月下不了床,陸太太又搞鬼,搞砸我堂妹的親事,四哥跟蘇姨娘不讓四嫂回娘家,陸家官告我四哥拘禁,蘇姨娘火了,乾脆把四嫂的陪房全部賣掉,陸太太知道後派人把四哥家的大門給砸穿,四哥直接拔了四嫂院子的大門去換上,陸禮生想要和離,蘇姨娘脾氣一來也不肯,你一下,我一下的,這幾年可沒斷過,可是要說起來,全部的恩怨都是那樁婚事開始的,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我不過覺得奇怪,陸禮生怎麼會這時候想弄死你,真想出手,前幾年就該出手了,卻等到現在,還拿了自己唯一的兒子當墊背……除非,他的目標不是你。」

  如果他信了,安華因此被休,連帶還會被影響的就是初九的身分,若生母不守婦道,兒子也不能襲位——真能把手伸進文親王世子這位置的人,只有葉太后了,知道他有了兒子,所以弄這一出,讓他不能立初九為世子,那麼將來他還是得過繼五哥的孩子。

  只是,滿朝文武,怎會偏偏叫疏浚侯?

  賀文丞正在苦思,突然間靈光一閃——當時他查出是疏浚侯藏糧盜賣,就曾經想過京中有幕後黑手,否則以他一個科考官,根都還沒紮穩,哪來這樣大的人脈跟本事,若是跟葉太后勾結,一個指揮,一個操作,一切就能解釋了。

  疏浚侯盜糧,他跟安華口頭上說過,另外上書了皇上。

  葉太后在宮中多年,自然不容小覷,也許已經察覺他快發現真相,所以聯合陸禮生布了這一局,只要成功,那麼兩人都得利。

  對葉太后來說,初九不能成為世子,再過個一兩年便可以逼他收養五哥的孩子,順道冊封,拿下親王之位。

  對疏浚侯來說,盜糧乃滅族重罪,勾結艷丹使出這一計,若是自己信了,勢必休掉安華,屆時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陸辛與莫安華有染。

  將來自己指盜糧之人是陸禮生,對方肯定會說:因為小犬與王妃互有情愫,文親王是在報復栽贓,請皇上明察。

  聽起來多麼合情理,陸辛偷他妻子,他就說陸禮生偷國家銀子,到時候疏浚侯不會有事,反倒是他的名聲會一落千丈,好個計中計。

  「停轎。」男人對外頭喊了一聲,接著對莫安華道:「我有急事,要馬上進宮,你先帶五月跟初九回去歇息吧,不用等我,或許這幾日會先住在宮中。」

  莫安華拉住他的手,「不會有危險吧?臉色不太好看。」

  「放心。」賀文丞拍拍她,「只不過……皇兄這回怕是要為難了。」

  冬去春來,秋去又冬來。

  要說京城這幾年的頭等大事,應該就是五年前掀起的盜賣國糧事件吧。

  明明是大年初一,皇上卻急召大臣入御書房,天還沒亮呢,御林軍就把疏浚侯府圍住了,按照名冊一一核對名字,陸禮生及其妻妾兒子,拉入大牢,府上之人就地監禁,只准入,不准出,等待皇上發落。

  至於葉太后勾結疏浚侯盜糧販賣,對皇帝來說卻是大大為難。

  從太后宮中搜出的文書,證據確鑿。

  盜糧損益民生,應處極刑,可若是按照律法判葉太后死,皇上無論如何於心不忍,說到底,太后都是想多替自己的兒子存點金銀,若當年他把親王之位給了五弟,讓他富貴九世,或許太后就不會做出這等事情。

  母親懷胎十月,多年來為他盡心盡力,別說判死,就算眨為庶民他都不忍心,他的母后怎麼能跟平民百姓同一條街生活,可若是因為親情而當作沒這回事,他又何以服天下?一樣的罪,陸禮生全家可都已經押在大牢等死了。

  皇帝很苦惱,御書房中的重臣們也沒人敢諫言,不管說什麼都會被斥責,乾脆都不開口,於是這時候,五王爺又跳出來了,他說父皇駕崩後,幾個兄弟紛紛接母妃到府上奉養,他也想如此,求皇上答應。

  皇上很高興,立即下旨,葉太后因盜賣國糧,貶為庶人,即日出宮。

  也不過就是沒了名分而已,由五弟接到王府奉養,日子還是會過得很好,過段時間他再下令把五王府闊牆推移,院子建大些,母親住起來也比較舒服。

  等到春天,太后出宮,從此世上再無葉太后,五王府卻多了一個葉老太太,陸禮生全家都在端午前斬了。

  這外頭紛紛擾擾,一年又一年,文親王府卻是平安祥和。

  劉婉儀跟羅婉儀本來就很會看情勢,得寵無望,那便專心養育起侄女甥女,期望將來能跟小世子有緣分。

  許玉顏經此一次,終於也安分了,不安分也不行,良女而已,比起婢女也只高上一些,實在跩不起來,加上那日莫太太跟莫大奶奶、莫二奶奶過府討說法的樣子,也真令人害怕,莫太太不是譚國公府的嫡長女嗎,怎麼像個土匪婆子似的,嚇死人了。

  那時才知道,表哥降她為良女,表面是罰,其實是救,王府已經罰過了,莫太太就不能二罰,要不然拽著她上官府,告個妾室污衊正妻,可是五十板的皮肉痛啊,五十板挨完,差不多也就沒命了。

  至於莫安華,出嫁時十里紅妝,城裡的姑娘個個羨慕她好命,乃至於被下放馨州,又成了笑話,喲,出身好又怎麼樣,嫁得好又怎麼樣,不得文親王的喜歡還不是得收拾包袱滾出王府,誰也沒想到這樣一個女人還能有機會殺回京城,不但生了兒子,還得了寵。

  這寵,不是一般,而是獨寵。

  五年前帶著一對龍鳳胎回來,三年前又生了一個兒子,長子賀鷹已經正式冊封為世子,長女賀雀則在五歲生日時由皇帝伯父送來一份大禮:雲州肥田千頃,正式成為千田主,才五歲便已經年入田租數万兩,不只城裡未婚的姑娘羨慕,已婚的奶奶太太也都羨慕不已。

  大戶,正妻,娘家背景雄厚,妾室只有聽話的分,就連原本跟她不太合拍的許太妃也因為孫子孫女的緣故,兩人摩擦漸消,現在根本看不出來這婆媳二人曾經互不來往,一些年紀輕的少奶奶們聽說許太妃曾把文親王妃逼出京城時還都很驚訝,因為在宴會上怎麼看婆媳都是相處融洽。

  這下子更落實莫安華妖妃之名,嘖,看看,不只王爺拿下,連太妃都拿下了,雖說「妖妃」實在不好聽,但若能有這般寵幸,這般待遇,只怕人人都搶著當妖太太,妖奶奶。

  外頭傳言從未停過,偶爾也會傳入當事人耳中,只不過日子過得如此舒心,誰又會在乎呢?

  盈庭院的下午,照例是喧嘩不已。

  孩子們的課程排在上午,下午自由活動,五六歲正值好動,好不容易熬過雨季,這還不大玩特玩,莫安華也不約束他們,玩泥巴,踩水塘都行,他爹說的,小孩子多活動活動,身體自然會好。

  前庭有個小鯉魚塘,賀文丞有先見之明的讓人把塘子弄淺些,上頭大樹遮蔭,下頭踩水涼爽,幾個小娃愛死這邊了——雖然孩子都跟她長得不像,不過好玩這點肯定是從她這邊來的,外公可是一品大將軍,怎麼可能只喜歡讀書呢。

  五月跟初九都已經有了正式名字,但她還是喜歡叫他們五月初九,第二個兒子是八月初十生的,小名就叫初十了,戶籍上的名字則是賀鷂。

  「小姐。」春菊端了個瓷盞過來,「藥已經好了。」

  莫安華轉過臉,「放涼再說。」

  是的,她又懷孕了。

  剛懷時她不知道,剛好娘家母親生病,她心急,每一兩日就回家一趟,很是奔波了一番,現在為了孩子,天天補藥,她不怕苦,但怕燙。

  「小姐,藥等涼了再喝,晚飯就吃不多了,現在八個多月,正在長肚子,得多吃才行。」

  莫安華想到那冒煙的湯藥,堅決搖頭,「放涼。」

  春菊正想再勸,卻見王爺大步流星走入涼亭,接過她手中的瓷盞,揮揮手讓她下去。

  拿起瓷匙,舀了滿滿一湯匙,吹了吹,送到女人嘴邊,笑說:「王妃怕燙,本王親自替你吹涼。」

  女人猶豫一下,張嘴喝了。

  藥只是稍微溫涼了一些,但夫君親自餵她,別說已經吹過,就算燙口她都喝。

  賀文丞見她喝得差不多了,放下瓷碗,摸了摸她的肚子,「小傢伙今日可乖?」

  莫安華微笑,「踢個不停。」

  正當這時,又覺得肚子在動,連忙抓起賀文丞的手貼在肚皮上。

  男人的臉立刻開出一朵花——這感覺真奇怪,怎麼摸都覺得好神奇,她懷五月跟初九時因為是雙胞胎,踢得厲害,初十卻是個安安靜靜的孩子,到這個又動個不休了。

  女人看看天色,這才申時,「今日怎麼這樣早回來?」

  「被老朱纏上,受不了,趕緊跑。」

  莫安華噗嗤一笑,「他纏你做什麼?」

  老朱是禮部掌司,原本是查糧官,之前葉太后與疏浚侯盜賣國糧,就是由他發現端倪,回稟糧部,個性秉直認真。

  去年回京後接掌禮部,朱大人年長賀文丞十歲左右,兩人都是為了國家鞠躬盡瘁的類型,因此私下也有往來。

  「說他長孫四歲,已經能背出千字文,想跟我們五月訂親。」

  莫安華立刻揪住他的領子,「你沒答應吧?」

  想當年,她爹就是這樣喝酒吃肉呵呵呵,就把她四哥給賣了。

  「自然是​​沒有,才四歲,看不出品行好壞,能背出千字文又不算稀奇,等十二歲上下再來看看還差不多,他若是能在十二歲之前考上國生,那我便準了。」

  「皇上的田產賞得太快,五月才這年紀就是千田主,只怕以後還有得讓你推婚事。」

  賀文丞苦笑,「皇兄若是先跟我商議,我肯定會推辭。」

  他的嫡長女就算沒了這千頃良田,也能配到好婚事,但現在加上每年數十萬兩的收益在前,朝中只怕有年紀合適的都想來說說。

  皇上查糧,既然找出盜賣米糧的文書,自然也順手掀出其它東西——知道莫安華其實是因為葉太后設計才會失寵於夫君,被下放馨州,太后派出的刺客甚至差點要了六弟的命,心裡過意不去,才把太后的俸田給了下去。

  雙胞胎,兒子冊封為世子的好日子,皇伯父賞了女兒千頃良田,怎麼看都只是單純的好事成雙,但這禮太大,導致五月才這年紀說親的人就絡繹不絕,也實在傷腦筋。

  「小姐,要不要把籃子拿過來?」一旁張嬤嬤見兩人都不說話,於是這般開口。

  賀文丞自是不懂,莫安華卻是高興起來,「梔子,快去。」

  不一會,梔子從房間取了竹籃出來,莫安華接過,又讓下人都出亭子,嬤嬤丫頭似乎都知道裡面是什麼,含笑的一個一個走得遠些。

  賀文丞倒是被勾起好奇心,什麼東西這樣神秘。

  莫安華打開竹籃,從裡面拿出一個物品,迅速往他手上放,「給你!」

  是荷包。

  黑色底紋,正面是松柏,後面繡著一對鴛鴦。

  男人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收過她的荷包——那時已經訂親,是名義上的未婚夫妻了,可以通通信,傳傳物品,她繍過荷包,手帕,用的都是桃子,蝙蝠,三羊等吉祥圖案,既有祝福心意,又不算逾越規矩,當時他很珍惜,後來誤以為她與譚家公子有情,便把那些東西扔了,婚後她繡給他的披風,鞋面,也是全都扔了。

  兩人和好,孩子一個一個來,她的女紅全給了小娃兒,手套,襪子,虎頭鞋,全部親手做,他當然也想過讓她繡個荷包,繡個鞋子,可都只是在心中想想,想起那些被自己扔掉的心意,無法開口,沒想到她今日竟給了他一個荷包,算算距離那個三羊報喜,竟也差不多十年了。

  男人捏著荷包,也不知怎麼的脫口而出,「其實,我早想起你的事情了。」

  莫安華噗嗤一笑,「其實,我早知道你想起我的事情了。」

  賀文丞原以為她要生氣自己裝蒜這樣久,卻沒想到聽到這句,「怎麼可能。」

  御醫也說了,當時遭受重擊,什麼都有可能,這醫書上的確也有記載,真有人凡事記得,偏偏獨漏一人或者一事,他瞞得好好的,從不提舊事,又沒說夢話的習慣,她怎知曉?

  「我是妖妃,自然知道。」

  賀文丞當然不信。

  莫安華抿嘴一笑,「百密也有一疏,你就一次露出馬腳,記不記得我們盡釋前嫌後又去了靈山寺一次?」

  那是她的要求。

  她每回到靈山寺就是跟神佛祈禱賀文丞跟許太妃倒大霉,可既然良人不請自來,夫妻言歸於好,自然得去報告一下,請神佛別再理她的心願。

  這時旁邊有個小和尚正在敲木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兩下兩下的敲,賀文丞笑說:「倒是挺像在叫你。」

  聽到木魚能把她聯想上——男人想起她了,在裝胡塗呢。

  不過她當時以為他是面子上過不去,直到葉太后垮台,姑姑才跟她說了當時清理坤聖宮時發現的事情——難怪賀文丞要瞞著她,這樣就上當,簡直笨,但看在他當時只有十五歲,的確鬥不過葉太后的心機這點就算了,換做是她,大概也會上這個當,葉太后這老油條,肯定看穿他們這對皇子與嫡女的組合都愛面子,不會去問為什麼,所以才會使出此計。

  日子很長,追究過去一點意思都沒有,說穿了,賀文丞也是權力鬥爭下的犠牲品,「莫小姐跟譚二公子彼此有意」,這白痴,憋死他,想想,自己雖然飽受冷落,但他也不好過,於是就此平衡。

  她莫安華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計較。

  聽她說完前因後果,賀文丞一臉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表情。

  第一次看他這窘樣,莫安華忍不住笑出來,「不知道該說什麼就不用說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憋死只說三句話的性子,你怎麼對我,我心裡有數就行。」

  男人點點頭又搖搖頭,繼而莞爾一笑,看看天色已經出現紅霞,伸手扶她起來,「去花園走走吧。」

  大夫說了,孕婦早晚走一走,生孩子會比較順。

  肚子是她在懷,生孩子的痛也是她一人承擔,身為男人幫不到什麼,所以他很堅持每天要牽著她散散步,好歹對懷孕生產過程有點貢獻才行。

  莫安華站了起來。

  在玩著鞦韆的五月、初九、初十見狀,知道爹娘要去散步,連忙飛奔過來,初十動作快,更是一下就跳到賀文丞身上,「爹,抱抱。」

  「好,抱抱。」

  梧桐小徑上便是這樣的景色,賀文丞左手抱著初十,右手牽著莫安華,五月跟初九在前頭邊踏邊玩,不忘回頭跟爹娘說今日在學堂上的趣事,雙胞胎平時相親相愛,只有這時候爭寵得厲害,五月說夫子稱讚自己大字寫得好,初九說夫子稱讚自己讀書能融會貫通。

  賀文丞總是不吝稱讚,五月不愧是爹的女兒,當年執教大學士也稱讚爹爹字寫得好。

  於是,五月就笑了。

  賀文丞見兒子扁嘴,馬上又說,執教大學士也稱讚爹爹讀書最能融會貫通,初九這點肯定是像我。

  初九的扁嘴立刻成了笑嘴。

  雙胞胎一下跑到前頭,賀文丞把扭動不停的初十放下來,讓他去跟哥哥姊姊玩。

  莫安華忍不住戳戳他,「你這是在稱讚孩子嗎,是在稱讚自己寫字漂亮又能融會貫通吧。」

  「果然瞞不過妖妃。」

  莫安華噗的一笑,看著孩子的影子,聽見孩子的笑聲,嘴角忍不住往上勾了勾——每天傍晚都是這般場景,可是每天傍晚她依然幸福得不行。

  夫君就在身邊,三個寶貝孩子就在眼前,然後肚子裡還有一個,夏天就會正式跟他們見面,不知道是男是女,不過應該還是長得不像她,不知道為什麼,三個孩子沒一個長得像她,不過也沒關係,不管像誰,那都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寶貝。

  賀文丞牽著她的手慢慢往前,兩人低聲說著話,三娃不時會回頭,每當這時候,兩人就要立刻揮手,小娃見爹娘還在看著自己,便又放心玩耍。

  就這樣慢慢的走著,過了梧桐道,過了梅花林,有時想起那日他在梨花樹下問她「你姓什麼,行幾」,好像不過昨天而已,這一眨眼,居然已經十年。

  夏日晚風輕輕吹著,孩子們笑鬧的聲音散在風中。

  他是良人,她是妖妃,緣分早已經註定。

  幸福,不言可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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