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階級的吸血鬼 而我不能翻身
「您好，各位貴賓，現在飛機即將起飛，請關起隨身的電子用品，網路通訊會影響班機的飛行品質...」
幹！再等我一下啦。我說勞工階層真的很可憐，老闆急著跟我要今晚的稿子，害得我在飛機起飛前仍不得安寧的趕稿。也才領他那多少薪水，要是等等因為這樣被罰款，我每個月工作的薪水都還得倒貼。
忘記介紹我自己，我是一名自由記者，工作的需求讓我常常穿梭 貧民窟 與 巨富城。公司在巨富城，但精彩的故事往往都在貧民窟，而我則在這兩者的模糊地帶租房。未來？光是應付現在就讓我焦頭爛額了，我哪還敢想像未來。
空姐來關切了，我敲下鍵盤最後一個字，關上筆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什麼工作這麼沒人性。」這時跟我說話的是坐我旁邊的年輕男子，他笑著瞇起細長雙眼，皮膚白皙穿著筆挺的西裝，帶著淺藍色的扁平帽，雖然看起來很有氣質，但仔細瞧不難發現那身西裝縫補的痕跡與髒污。
「對阿，血汗勞工。」我苦笑應對，想趁飛機起飛時補眠。
但他似乎沒想放過我。
「是在做什麼工作啊？」
「恩...就到處取材找好故事，說好故事給你們這些愛聽故事的人。」
他細長的雙眼，好似發現獵物的射出光芒，炯炯有神。
「什麼故事？方便透露一下嗎？」
我看看周遭，沒好聲氣的說：「吸血鬼。」
吸血鬼，從中古世紀流傳至今的傳說。傳說他們吸食人血、啃食人肉，以人的肉體作為養分，聽說他們戰鬥力驚人，更有無垠壽命，就算死亡如果不是被爆頭，還能隨即復活。人口失蹤遭吸血鬼啃食的傳言至今從沒少過，更重要的是傳說這些吸血鬼，全都來自貧民窟。這也是為什麼我得老跑貧民窟的關係...
他那像是看到獵物的眼光變得更亮了。
「或許我有些故事能跟你聊聊。」
「哦？」說實在我沒抱什麼期待。
「你要聽聽我的故事嗎？」
「呵呵，你是吸血鬼嗎？」
我問，他沒回答，逕自說著：「故事得從小說起...」
我看著手上的眼罩跟耳機，算了，就聽聽他的故事打發時間吧。
他是小貧，從小生長在貧民窟，母親平常以撿拾巨富城邊緣的回收物維生。
小貧小時候有個辛苦但算精彩的童年，他常常坐著媽媽的腳踏車來到巨富城邊緣陪媽媽撿拾回收，狀況好時還能吃到巨富城丟出來的果核，而好的回收物也能讓他飽足三餐。對他來說，媽媽就像天使一樣，有什麼好的東西，一定第一個想到他。
他對媽媽最大的不滿，就只有媽媽的個性太好了，個性這麼好，很容易被人欺負的。
媽媽卻總是跟他說沒關係，我們人要懂得知足，只要懂得認命認份，便能開心的過每一天。
那天他看著巨富城的高樓，問媽媽：「媽，長大後我也要賺大錢，帶你住好大好大的房子！」
媽媽則笑著摸他的頭：「傻孩子，那不是我們買得起的房子，媽媽平常不是告訴過你，人要學會知足，唯有知足才是幸福的道路。」
「但媽媽，我看你每天這樣撿回收好辛苦，我只要有大房子，我們一起搬到城市另一端，你就可以不用這麼辛苦啦！」
「雖然辛苦，但媽媽覺得很幸福啊，我只要小貧平平安安的長大，能用功讀書，長大後跟媽媽一樣做回收，媽媽就覺得很幸福了。」
遊行的隊伍拿著告示牌從旁邊走過，口中嚷嚷著口號：「抗議資源壟斷！抗議繼承階級！」
小貧天真地問媽媽：「他們在幹麼？」
媽媽用叮嚀的口氣回：「你長大千萬不可以像他們一樣，他們就是不學好，不好好讀書，才會這樣為非作歹，在城市造反。」
「你相信了？」
飛機正在起飛。
而小貧笑笑地回答：「那時候媽媽就是真理。」
「但後來我長大點才知道，有時候媽媽晚上一個人出去說要撿回收，後來才知道那時候媽媽為了給我更豐盛的晚餐，一人默默出去賣淫。只要媽媽晚上出去回來，我們就有好幾天可以不用再為了晚餐煩惱，那時候我還天真地要媽媽多晚上出去，但那時候不懂，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晚上媽媽總是不帶著我一起。」
貧民窟，我不意外。
我露出體貼的笑，示出善意。
後來媽媽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讓他可以不用在貧民窟上小學，媽媽對他的期待似乎不只是長大後跟他一樣撿回收。小貧知道媽媽的用心良苦，所以他每次段考總是很認真，每次段考只要他拿一百分，媽媽就會晚上出門撿回收，然後再帶他去吃大餐。
他有幾次特別印象深刻是那時候媽媽帶著他到了餐館，卻被店員嫌棄衣著太髒亂，而拒絕他們入場，這時媽媽就會跟店員到陰暗的角落喬事情，店員才肯讓他們進去，對當時的小貧要吃頓大餐也真的不容易。
對小貧而言，求學時代除了考一百分吃大餐外，他也沒什麼好的回憶了。出生貧民的他，在巨富城求學不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他沒有任何朋友，被霸凌更是家常便飯，每天照三餐被欺負，他記得很清楚，那時候帶頭欺負他的小朋友叫做小富。小富在巨富小學裡，因為父親是政客所以有特別的影響力。
被人脫褲子、課桌椅被用美工刀劃、課本被燒爛，小富在欺負人的手段上特別有創意，小貧如果能帶便當去當營養午餐就該偷笑了，但好幾次他帶著便當去，卻被小富搶去玩，甚至尿尿吐痰在便當裡，就算便當髒了，小貧也還是會哭著忍耐把便當吃光。往後小貧要吃午餐，常常得自己躲在角落。
小貧說到這，眼角泛著淚並緊握著拳頭，不難察覺他心痛憤怒。
欺負他的不只同學，有時候老師也是霸凌他的對象，看他被欺負仍是視若無睹。
寫好的功課被同學偷走，考試被人指控作弊，有時候真的按耐不住了跟同學反擊，但老師卻只處罰他，因為他是班上唯一沒有背景的小朋友，而且還來自貧民窟。
「但這都沒關係，為了媽媽的期待，這些欺負我都可以忍。但他們卻說我媽是吸血鬼...」
那天小貧第一次打傷同學，馬上引起校長關切，媽媽急急忙忙地趕到學校，甩了小貧一巴掌，之後為了不上小貧被退學，媽媽還為了說服校長跟校長過了一夜。
但這次無論媽媽如何努力，校長仍是心意已決的想把小貧趕出去。
那個下雨的夜晚，小貧記得很清楚，在房間裡他聽著媽媽嚷嚷這和當初說好的不一樣，然後房間傳出激烈的毆打聲與東西摔破的巨響。
小貧打開門看見的，是媽媽憤怒咬著校長的脖子，兩人全身是血，校長顫抖著身子翻著白眼。
那天，小貧的童年結束了。
而逃亡，開始了。
媽媽帶著他頭也不回的狂奔，但整個城市都是他們的敵人，政府釋出高額的獎金懸賞，說抓到吸血鬼的人得不論生死，都能得到鉅額獎金。
他們好不容易離開巨富城，躲到媽媽熟識的叔叔家裡，但換來的卻是媽媽在他面前，被一大群人強姦。然後被一槍打穿了腦袋。
叔叔放過了小貧，因為他要小貧幫忙他做工。
吸血鬼沒有葬禮。只有被政府回收的命運。
而姦殺媽媽的叔叔也並沒有得到預期的獎金。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打了哆嗦。
而坐在我面前的小貧，依舊沉著冷靜，低頭不語。
「我想繼續聽...」我好不容易擠出這幾個字。
「我會說完，你別擔心。」
而我開始背著空姐拿出筆電，紀錄剛剛聽到的和接下來的一字一句。
叔叔讓小貧繼續就學，並要小貧成為騎士獵人。
騎士獵人是政府為了因應吸血鬼衍生的組織，簡單來說就是專門對付吸血鬼的警察，他們訓練有素、精明幹練，每個人都以獵殺吸血鬼為己任，並享有非常好的待遇。國家承諾會給這些獵人最好的保障。
小貧雖然痛恨叔叔，但這也是他唯一翻身的機會。
他只能忍耐。
那些所謂的仇恨痛苦，都得放在他成為騎士獵人後，他才有能力思考。
他比任何人都還要更辛苦的接受訓練，跟他年紀相仿的同學都在冷氣房裡接受琴棋書畫的文化洗禮，而他必須在外頭搬著冷氣賺學費。叔叔要他成為獵人，可不代表他會幫他出任何一毛錢，他知道他得靠自己。有的時候，他還得賺錢替叔叔還債，叔叔說這都要怪他，要不是因為他媽媽也不會被指控是吸血鬼，他也不會想舉報媽媽，他也不會以為政府會給他這筆指控的獎金。
小貧沒有怨言，一樣持續著半工半讀，認真的以成為騎士獵人為目標。
他也在這時候認識了小美，平常壓力太大，他總會到紅燈區買春舒壓，這時他認識了紅燈區最美的紅牌小美。兩人雖然一開始是買賣的關係，但隨著日久生情，兩人最後決定成為情侶。但他們不以結婚為前提，在貧民窟的人可以擁有愛情已經是最大的奢侈，怎麼可能還嚮往著家庭呢。
小貧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自己成為騎士獵人上...
只要成為騎士獵人，他就可以脫離貧民窟，小美也就可以跟他結婚了。
每學期他都是班裏戰鬥訓練的第一名，不論刀槍肉搏，小貧總是保持第一名的優秀成績。
到畢業那一刻，他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接受市長的頒獎，而給予他獎章的人卻是從小欺負他的小富...
他的世界崩塌了。
他好不容易捱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有機會擺脫貧民窟，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卻在最後一刻毀了。
小富是騎士獵人的團長，當下小富指控小貧是吸血鬼的子女，也極可能是吸血鬼，現場摘下他的勳章。
那天屬於小貧的戰鬥開始了。
從他被拔下追求多年的勳章的那一刻。
有數不盡的槍口瞄準受勳台上的他，在他眼前的小富也拔出銀刃與他對峙。
而小貧從腿上拔出小刀，在與小富的數次來回攻防中，台下的槍口也無法精準的射擊。
小貧有最優秀的戰鬥技巧，迅速制服了小富，並以小富為人質，展開一場瘋狂的殺戮。
那天他在騎士獵人的校園留下一個人屠殺全校的傳說。
人們還因此給他公爵的稱號。
而我的嘴張大的合不起來。
幹，這不是最近大名鼎鼎的德古拉公爵嗎...
德古拉公爵與政府對抗的故事眾說紛紜，有人說他已經活了千年，不僅不死還擁有優秀的戰鬥技巧，率領著眾多的吸血鬼準備掀起革命，還有人說德古拉其實是個狼人，所以才會同時這麼多人還無法擺平他。
而他說的這件事情的後續我也知道，德古拉公爵從騎士獵人的本營全身而退，離開前還留下要向世界復仇的訊息。
「所以你真的是吸血鬼？」他笑而不答。
好大的汗珠從我臉上滑落。
一心想著要怎麼報警。
他繼續說著故事的後續：「後來我以吸血鬼的身份開始了戰鬥，也有越來越多貧民窟的人，以信徒的身份加入了我的戰爭。最後的結果就演變成，我是所謂的吸血鬼革命軍領袖，是許多人的精神支柱，許多人的老大。諷刺的是我一身的戰鬥技巧，都是從騎士獵人的身上學到的。」
小貧也提到了自己當時的戀人小美，後來聽說小美接受了小富的包養，成為他的秘書。
他也懷疑的問自己，究竟做妓女跟秘書，誰比較高級？
小貧義憤填膺的說著：「有人一出生就是贏家，還口口聲聲嚷嚷著公平。當人們為了不公不義站出身來，卻被視為給世界添亂。憑什麼！憑什麼人們從出生就決定了一切，憑什麼我們就活該被欺負！我不是吸血鬼，你們才是！你們才是真正的吸血鬼！」
看他暴青筋猛咬牙齦的生氣模樣，我說話也格外小心。
「那...小富呢？」
「在這架飛機上。」
「這架飛機...？」
我話還沒說完，胸口一陣溫熱，我看著小貧手上的匕首插在我的胸口。
「你...」
「抱歉，這樣你會比較好受。」他語氣一樣溫柔。
「要劫機。要戰鬥。」
語落，殺紅眼的小貧拿出各式軍武殺了出去，機上傳來陣陣的哀號聲。
在我快要模糊的意識裡，我看見小貧雙手持著巨大鐮刀跟全身武裝的小富對歭。
「要不是因為出生...要不是因為出生...」
小貧邊喃喃唸著，邊揮舞手上的鐮刀，砍向全身武裝的小富，而小富卻在第一時間將小美推了出來。
小美邊哭邊求情：「小貧！是我啊，你不記得我了嗎？不是說好要給我幸福的嗎？」
但小貧沒有留情的揮下鐮刀，小美的身子瞬間被撕裂成兩半。
「我幹你娘！」
小貧跟小富展開瘋狂死鬥，而我在當下除了認知飛機在燃燒，其餘就慢慢地失去意識...
飛機如小貧預期的撞上象徵權力的市政府。
但這場空難，除了造成更多的人員傷亡，並沒有給世界帶來任何改變。
貧民窟的人依舊在貧民窟。
吸血鬼依舊是吸血鬼。
世界依舊分成兩邊。
而小貧的事蹟，只是被當成一場叛亂記載在史書裡。
久了，依舊沒人記得。
而我...還活著？
難道...我是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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